黑风峡的硝烟还未散尽,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沙尘的土腥,在狭窄的谷道里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玄甲军士如同沉默的礁石,在尸骸狼藉中快速清理着战场,金属甲叶碰撞的冰冷声响是此刻唯一的旋律。断裂的兵刃、破碎的旗帜、烧焦的车辕碎片,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惨烈的绞杀。
赵大锤如同一尊浴血归来的铁塔,矗立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半截车辕旁。他身上的玄甲遍布刀痕箭孔,胸甲中央那只怀抱辣条的熊猫图腾被血污浸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悍勇的睥睨。他粗重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一片狼藉,最终落在那几堆被厚厚沙土覆盖、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的焦黑车架上——那里埋着破庙棺材铺北上的血本。
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伸手在腰间厚重甲叶的缝隙里摸索着。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终于,他抠出一个用油布和蜡密封得严严实实、只有拇指粗细的乌黑铁筒。那铁筒表面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凝固的血块,还有几道深深的刮痕,显然经历过极其惨烈的旅程。
他低头,用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拇指,极其小心地拂去铁筒表面的污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然后,他转身,朝着不远处正指挥着几个老账房、试图从沙土里刨出点什么的苏甜儿走去。
脚步沉重,踏在碎石和凝固的血泊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苏甜儿闻声回头。火光映照下,她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火海惊魂的苍白,鬓发微乱,沾着烟灰。当她看清赵大锤手中那枚沾满血污的铁筒,以及他脸上那混杂着疲惫、肃穆和一种近乎悲怆的神情时,心头猛地一紧。
“甜…甜儿姑娘…”赵大锤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砂轮磨过锈铁。他伸出那只刚刚还在挥舞屠刀、此刻却微微发颤的蒲扇大手,将那枚小小的铁筒,如同呈递最珍贵的贡品般,递到苏甜儿面前。“…给…给你的。”
苏甜儿看着那枚铁筒,又抬眼看向赵大锤那双布满血丝、深处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的眼睛。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边关…大锤他…”赵大锤(此处指送信的同袍)艰难地开口,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铁筒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亲启。”
冰凉的铁筒落入苏甜儿微颤的手中,沉甸甸的,仿佛装着千钧巨石。她低头,指尖触碰到封口处那层早已被风沙磨损、却依旧顽固封死的火漆。她深吸一口气,指甲用力抠进蜡封边缘。
“咔吧…”
一声轻微的脆响,蜡封碎裂。
她颤抖着,一点点剥开包裹铁筒的油布。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卷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白信笺。只是那素白,早已被大片大片晕染开的、深沉暗褐的颜色所覆盖,边缘甚至带着焦黑的卷曲痕迹。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铁锈味,混合着硝烟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甜儿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几乎要痉挛的手指,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展开那卷被血渍浸透大半的信纸。
纸页粘连,展开时发出细微的、如同撕裂伤口般的声响。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刚劲中带着一丝笨拙的字迹,只是这字迹,有大半被那暗褐的血污彻底吞噬、模糊,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被利刃斩断的残句:
“甜儿如晤:
关外苦寒,滴水成冰。幸得汝岁寒香饼秘方,配入军粮…竟救先锋营冻僵兄弟三百余人!此乃天功,吾代众袍泽叩谢!
…然,敌寇狡诈,断我后援…吾部受困狼牙谷已三日…箭尽粮绝…
…甜儿…若…若此信至…吾腰间骨簪…犹未断…则…
最后半行,戛然而止!
一个巨大的、粘稠的、仿佛带着无尽不甘和眷恋的暗褐色血斑,如同最残酷的句号,彻底淹没了后续所有的文字!那血斑的边缘,还残留着半个模糊不清的笔划,像是一个挣扎着想要写下的“娶”字,又像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不…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苏甜儿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沾满血污的碎石地上!膝盖撞击的剧痛毫无知觉,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封被血污吞噬的情书,双手如同疯魔般抓住信纸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揉搓!撕扯!仿佛要将那碍眼的血污硬生生搓掉!抠掉!让下面被掩盖的字迹重见天日!
“出来!你给我出来!下面写的什么?!!”她嘶吼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烟灰,在苍白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绝望的沟壑。指甲在坚韧的信纸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却徒劳无功!
就在她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瞬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