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辣条山”在破庙门口散发着胜利者的辛香余威,宣告着破庙这艘巨舰即将北上的命运。巨大的漕船如同被抽干了骨血的巨兽,缓缓卸下船腹中最后一块沉重的压舱石,发出沉闷的“咚”响,砸在秦淮河码头的青石板上,也砸在苏甜儿的心头。她倚在船舷,望着南方,扬州糖山的幻影在晨雾中渐渐淡去,只余下指尖一点残留的、冰冷的糖霜。
就在这北风萧瑟、离愁别绪弥漫的当口,一股极其霸道、又极其清新的气息,如同破开阴云的利剑,猛地刺破了破庙旗舰船周遭的空气!
那是滚烫豆浆的醇厚豆香!混合着新鲜卤水的微涩!更有一缕若有若无、却极其勾魂的——嫩豆腐的清香!
这香气,对于刚经历完“甜梦破碎”的破庙众人来说,无异于一场灵魂的洗礼!连瘫在甲板上挺尸的李小二,都忍不住翕动了两下鼻翼。
“李副店长——”
一个嗓音,如同初春冰裂下第一股清泉,又如同刚剥开的新荔浸了槐花蜜,甜糯、清亮、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毫无预兆地穿透了码头的喧嚣,精准地钻进李小二的耳朵里。
这声音,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击穿了李小二因连轴转而麻木的神经!
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甲板上弹坐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刚整理好的一小箱账本和铜钱!
“哗啦——哐当!”
账箱翻倒!竹简账本散落一地!黄澄澄的铜钱如同受惊的鱼群,欢快地蹦跳着滚向甲板各个角落!
晨光熹微,带着河面的水汽,温柔地铺满了破庙旗舰船的跳板入口。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提着个精巧的青竹屉笼,倚门而立。
她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碎花粗布襦裙,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光洁的额角。最动人的是那张脸,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如同雨后初荷般清新可人,肌肤白皙细腻,仿佛能掐出水来,一双杏眼清澈见底,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此刻,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小的期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甲板上那个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少年。
晨风拂过,撩起她鬓边几缕发丝,也吹动了她发间斜簪着的一小串洁白茉莉。那茉莉显然是今晨新摘,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颤动着,散发出幽幽的冷香。那香气混合着屉笼里飘出的、新鲜出炉的桂花饼的甜香,形成一股极其致命的、属于青春的气息。
“小…小翠姑娘?!”李小二的声音都劈了叉,他手忙脚乱地想捡拾滚落的铜钱,结果又碰翻了旁边一个空竹筒,叮叮当当滚得更远。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朵根都像煮熟的虾子,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活像被施了定身咒的呆头鹅。
小翠看着李小二这狼狈样,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如同银铃乍响,瞬间驱散了甲板上的尴尬。她提了提手中的青竹屉笼,声音依旧甜糯,带着点小小的请求:
“李副店长…今日新做的桂花饼…能…能给我多撒一层糖霜么?我爹…我爹说,甜一点,日子就不苦了。”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晨光在上面镀上一层柔和的绒光。
“能!能!必须能!加!往死里加!”李小二如同被赦免的死囚,瞬间活了过来!他一个箭步冲到船舱角落,那里堆放着苏甜儿做点心用的糖霜罐子。他看也不看,抱起最大的一罐,如同抱着炸药包般冲回小翠面前!
“小翠姑娘!看好了!管够!”李小二豪气干云地吼着,拔开罐塞,双手抱着糖罐,对着屉笼里那几块金黄油亮、点缀着桂花的饼子,开始了丧心病狂的“人工降雪”!
哗——!哗——!哗——!
雪白的糖霜如同暴风雪般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桂花饼!淹没了屉笼的竹篾!甚至在小翠的绣花鞋尖都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糖丘”!
“够…够了!李副店长!太多了!”小翠看着那几乎要被糖霜活埋的饼子,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不多不多!甜!日子才不苦!”李小二喘着粗气,抹了把额头急出来的汗,看着小翠近在咫尺的、带着嗔怪笑意的脸,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小…小翠姑娘…你…你家今日的豆腐脑…还…还加辣油么?我…我这儿有最新熬的‘夺命香辣油’!提神醒脑!包你…包你精神一整天!” 说完他就想抽自己嘴巴子!人家卖豆腐脑的清甜小娘子,你问人加不加辣油?!脑子被门夹了?!
柜台后,正在默默收拾点心模具的苏甜儿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抬起头。她看着李小二那副手足无措、脸红脖子粗的傻样,又看看小翠那清新可人的模样,原本因扬州落选而黯淡的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莞尔。
“瞧见没?”李拾不知何时凑到了苏甜儿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看透一切的戏谑,“豆腐脑配糖霜饼——黑暗料理の初恋。这小子,算是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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