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刀子似的刮过伤兵营低矮的土墙,吹得营门口新戳起来的那块松木板子“哐哐”作响。板子上墨迹淋漓,字迹张牙舞爪,活像被逼急了跳脚的账房先生:
【急招!急招!急招!】
【九边镖旗蒸汽机车驾驶员!】
【要求:胆大心细,臂力尚可(独臂优先?)】
【待遇:月俸三石精米,管饱!杀敌另算!】
【备注:此非军职,乃技术岗!伤残老卒速来!】
最后那个硕大的“伤残老卒速来”和括号里“独臂优先”的疑问号,透着一股子被现实捶打后不得不妥协的荒诞感。这玩意儿戳在伤兵营门口,效果堪比后世电线杆子上贴的“重金求子”——路过拄拐的、吊着膀子的、缺了耳朵的老兵油子们,眼神儿瞟过去,先是一愣,接着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开始往上咧,又带着点酸涩。
“啥玩意儿?镖旗…蒸汽鸡车?”一个瘸腿的老兵凑近了,眯缝着眼,手指头哆哆嗦嗦点着木板,“让咱这号残废去开那铁疙瘩?开啥玩笑!那玩意儿不是得用大牲口拉吗?”
旁边一个少了半边眉毛的嗤笑:“老刘头,你那是前朝的黄历了!没瞧见前些日子轰隆隆开进来那黑铁怪龙?喷着白烟,力大无穷!李大人说了,那是烧石头的!用不着你腿脚利索!”
“烧石头?那不成精了?”瘸腿老兵更懵了。
正议论着,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奇特的、极富节奏的闷响。
咚!咚!咚!
不是鼓点,更像是某种沉重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得脚下冻得梆硬的雪地微微发颤,带着一种久违的、浸入骨髓的整齐和杀伐之气。
围观的残兵们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只见一个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却又莫名协调的姿态踏步而来。他左臂的袖管在寒风中空荡荡地飘荡,仅存的右臂却笔直地紧贴裤缝,每一次抬腿、落脚,都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身上的破旧鸳鸯战袄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却掩盖不住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又被军规千锤百炼过的铁血味道。
他走到那块招兵木牌前,猛地一个顿步!那只穿着破旧军靴的右脚重重踏下,力道之大,竟让地上的积雪“噗”地溅起一圈白雾。
“火铳营!王铁柱!” 声若洪钟,带着点沙哑的磨损感,却震得旁边伤兵营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都簌簌往下掉渣,“前来应征!镖旗蒸汽机车驾驶员!”
负责登记的文书小吏,是工部派来的年轻技术官僚蒯祥。他正裹着厚厚的裘皮,缩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抱着个手炉,对着花名册愁眉苦脸——这伤残老卒,能行吗?开那精密铁兽?别把车开沟里去了!
王铁柱这一嗓子,吓得蒯祥手一抖,暖烘烘的手炉差点掉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炉子,抬头一看,正对上王铁柱那张沟壑纵横、疤痕交错却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脸,还有那空荡荡的左袖管。
“啊…王…王什长?”蒯祥咽了口唾沫,努力找回自己工部官员的体面,“这个…驾驶蒸汽机车,需双手协同操控,你这…臂膀…”
王铁柱那只独臂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又倏地攥紧,骨节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爆响。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豁牙,眼神却亮得惊人:“大人放心!咱火铳营出来的,讲究的就是个‘人炮合一’!当年装填药子、压紧铅弹、瞄准击发,哪个不是千锤百炼?少条胳膊,照样能把铳子玩出花来!开这铁车,道理相通!咱这剩下的胳膊,劲儿足!眼准!心定!”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呜——嗡——!”
一阵极其尖锐、凄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众人头顶划过!声音短促,却带着撕裂空气的死亡气息!
“敌袭!弩箭!趴下——!” 蒯祥脑子里“嗡”的一声,魂儿都快吓飞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尖叫出声,整个人猛地往地上一扑,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标准的“抱头蹲防”姿势,动作快得连他怀里的手炉都飞了出去,滚在雪地里滋滋冒白气。
整个伤兵营门口瞬间炸了锅!拄拐的、吊膀子的老兵们反应竟出奇地快,哗啦一下或扑倒或找掩体,动作虽因伤残而变形,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战场本能却展露无遗。几个反应慢半拍的新兵蛋子则直接吓傻了,呆立在原地。
然而,预想中箭矢入肉的噗嗤声、惨叫声并没有传来。
只有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震动。
蒯祥惊魂未定地抬起头,透过指缝往外看。
只见王铁柱依旧像根标枪似的钉在原地,纹丝不动,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丝…哭笑不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伤兵营那低矮土墙上覆盖的厚厚积雪,被刚才王铁柱那一声断喝和他最后那一下重若千钧的顿步震动,再加上周围几十号老兵下意识躲避“敌袭”时的集体动作产生的共振,此刻竟如雪崩般轰然滑塌了一大片,雪块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响。刚才那凄厉的“破空声”,不过是几根被雪崩带断、飞射而出的枯枝划过空气的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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