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营造司的庆功宴厅,此刻活像个刚被塞进十挂鞭炮的酱菜坛子——挤、闷、还带着股即将炸开的喜庆焦躁。空气里混杂着新漆的桐油味儿、上好酒菜的香气、官员们身上熏染的檀香,还有汗味儿和刻意压低的寒暄声。巨大的红木圆桌旁,顶戴花翎挨挨挤挤,推杯换盏,面上都是笑,眼底却藏着各自的心思。今日的主角,自然是督造了“巨灵神”蒸汽机、又在“幽冥天街”项目里立下奇功的李拾。
李拾坐在主位,靛蓝布袍在一片锦绣官服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如同定海神针。他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清炒虾仁,对周遭或探究、或谄媚、或嫉妒的目光浑不在意。小翠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鬓角那朵黑白羊绒的熊猫绒花在灯火下分外显眼,她正低声跟旁边一位工部主事家的女眷说着什么,引得对方掩口轻笑。
宴会渐入佳境,酒酣耳热之际,正是献礼攀交情的好时候。各种锦盒、玉器、名人字画流水般呈上来,堆在李拾身后的条案上,快垒成了一座小山。李拾眼皮都懒得抬,只偶尔敷衍地点点头。
就在这表面的热闹即将滑向冗长无聊的深渊时——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龙翻身的巨响,猛地从宴会厅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外传来!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桌上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满堂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一个激灵,愕然扭头望去。
只见那两扇足以抵挡攻城锤的包铜大门,此刻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被人从外面用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巨力,硬生生撞开了一道缝隙!沉重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只穿着沾满木屑和泥污、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旧麻鞋的大脚,率先从门缝里踏了进来,稳稳地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紧接着,一个身影,以一种极其震撼的方式,挤进了门缝!
来人正是蒯祥!
这位工部大匠,今日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浑身筋肉虬结,如同老树盘根。他那张被风霜和木屑刻满沟壑的脸上,此刻洋溢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得意笑容,咧着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板牙。
而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肩上扛着的东西!
那是一根…不,那分明是一段完整保留着巨大树瘤和虬结根须的、至少需要三四人合抱的、通体泛着深沉紫黑色油光的——千年紫檀巨木!沉重的原木压在他宽阔如门板的肩头,根部粗糙的树皮几乎蹭到了房梁!原木被削平了一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大红绸布。
“李大人!贺礼——到喽——!”蒯祥声如洪钟,带着一种木匠特有的、刨花飞溅般的爽朗劲儿,那“到喽”二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嗡嗡回荡。他如同扛着一根轻巧的房梁,迈着沉重却稳健的步伐,“咚!咚!咚!”地穿过鸦雀无声的宴会厅,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坎上,直直走到主位前的空地上。
满堂宾客,从尚书侍郎到末流小吏,全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差点掉进面前的汤碗里。扛着千年紫檀原木来送礼?!这蒯大匠是喝多了还是吃错药了?这玩意儿能当贺礼?
李拾终于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蒯祥和他肩上那根价值连城却也沉重无比的“贺礼”。
蒯祥站定,深吸一口气,肩头猛地一抖!
“哗啦——!”
覆盖在紫檀巨木上的大红绸布,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顺着光滑的紫檀表面,丝滑无比地滑落下来,堆叠在光洁的地面上。
绸布滑落的瞬间——
“嘶——!!!”
整个宴会厅,响起一片整齐划一、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倒吸冷气声!仿佛整个大厅的空气都被瞬间抽干!
红绸之下,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根雕或木座。
那被削平的巨大紫檀截面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尊…活物?!
不,是雕像!
一尊用这千年紫檀最精华的心材,以鬼斧神工之技,圆雕而成的——熊猫幼崽!
小兽不过尺余高,却憨态可掬,灵气逼人!它正以一个极其慵懒又顽皮的姿势,侧卧着,两只短胖的前爪,紧紧环抱着一根同样由紫檀雕琢、节节分明、青翠欲滴的粗壮竹枝!竹叶舒展,脉络清晰,仿佛刚刚从雨后山涧采撷而来,还带着湿漉漉的生机!
紫檀木那特有的、深沉内敛的紫黑色光泽,在幼崽圆滚滚的身体上流淌,如同最上等的绸缎。根部的天然树瘤和扭曲纹理,被巧妙地雕刻成了小兽身下嶙峋的山石和几丛点缀的细竹,浑然天成。
然而,最令人灵魂出窍的,是这熊猫幼崽的眼睛!
那并非镶嵌的宝石,而是两颗鸽卵大小、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流沙缓缓转动的——琉璃球!琉璃球被极其精妙地嵌入眼眶,在明亮的宫灯光线下,散发出温润而神秘的光泽。更神奇的是,那琉璃球内部,并非静止的沙砾,而是两种色泽不同、极其细微的琉璃沙!此刻,那金色的沙粒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从上半球流向下半球,如同真正的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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