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四牌楼后身那条最窄的“麻雀胡同”,今儿个差点被挤成了“喜鹊窝”。大清早,平日里只有野猫打架和倒夜香车轱辘响的巷子,被一阵喧天的锣鼓唢呐声掀翻了天!扑棱棱,屋檐下打盹的麻雀炸了窝,惊慌失措地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打头阵的,是八个穿着崭新靛蓝色熊猫工装、胸口别着大红绸花的壮小伙,抬着三口扎眼的大箱子,走得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箱子漆得锃亮,红绸子扎的花球比人脑袋还大,喜庆得晃眼。
头一口箱子,盖子虚掩着,一股子霸道浓烈的麻辣辛香混着油脂味儿直往人鼻孔里钻!红艳艳、油汪汪的“熊猫辣条”堆得冒了尖,一根根盘踞着,像条条缩小版的红龙,张牙舞爪地展示着存在感。胡同里几个半大小子吸溜着口水,眼珠子都快掉进箱子里了。
第二口箱子,严丝合缝,但那股子混合了糖霜、油脂和浓郁桂花香的奇特味道,愣是透缝而出,勾得人心里痒痒。懂行的街坊一嗅,嘿,这是“便民驿”特供的“桂香压缩饼”,行军打仗、居家旅行必备的硬货,里面可掺了真金白银的糖和猪油,还奢侈地用糖渍桂花腌过!平日里能买上一块解解馋都是福气,这一箱子,够开个小铺子了!
等看到第三口箱子,连见多识广的老街坊都傻眼了!这箱子格外沉重,抬箱的小伙子额角青筋都蹦出来了。箱盖开着,露出来的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是一个半人高、锃光瓦亮、由黄铜管、铸铁气缸、闪亮的齿轮和飞轮构成的——蒸汽机模型!模型顶上还滑稽地扣着个大红绸花。最绝的是,那精密的黄铜活塞连杆顶部,居然焊接了一个小小的、同样锃亮的黄铜喷嘴!
队伍正中央,李小二今儿个人模狗样。平日油渍麻花的工装换成了崭新的靛蓝锦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抹了头油,亮得能滑倒苍蝇。他手里没捧雁(买不起活雁,也用不着),却紧紧攥着一卷红纸金字的聘书,脸上绷着十二万分的严肃,可嘴角那点压不住的喜气,怎么藏都藏不住,走路同手同脚,差点把自己绊个跟头。
队伍在胡同深处一个飘着淡淡豆腥味的小院门前停下。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豆腐西施小翠她爹,老张头,抄着手,趿拉着破布鞋,堵在了门口。老头儿瘦得像根晒干的豆秸,脸上褶子能夹死蚊子,一双三角眼耷拉着,浑浊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扫着门口这支花里胡哨的提亲队伍,最后死死钉在那三口箱子上。
他的视线掠过那箱红艳艳、散发着“不正经”气味的辣条,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扫过那箱透着甜腻的压缩饼,嘴角撇得更厉害了。最后,目光落在那台闪着冷硬金属光泽、顶着大红花的蒸汽机模型上时,老张头那张核桃皮似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呵!”一声短促、充满嘲讽的冷笑,像块冰坨子砸在锣鼓喧天的喜庆里。
老张头猛地抬起他那穿着破布鞋的脚,带着一股子被羞辱的邪火,狠狠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那口辣条箱子上!
“哐当!”
箱子应声而倒!里面码放整齐、油光水滑的辣条如同红色的瀑布,“哗啦啦”倾泻而出,滚得满地都是!浓烈刺鼻的麻辣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李小二!”老张头指着李小二的鼻子,唾沫星子喷出老远,声音尖利得像豁了口的破锣,“你小子出息了啊?拿这些个零嘴儿糊弄你张大爷?还有这!”他猛地指向那台蒸汽机模型,气得胡子直哆嗦,“弄个铁疙瘩来下聘?还顶个红花?你当老子闺女是废铁收购站的?!拿这破玩意儿糊弄鬼呢?!给我滚!带着你这堆破烂滚蛋!”
胡同里瞬间死寂。锣不敲了,鼓不擂了,唢呐也哑了火。抬箱子的小伙子们面面相觑,李小二的脸瞬间由红转白,攥着聘书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小翠躲在门板后面,只露出半张煞白的小脸,眼圈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尴尬到冰点的时刻!
“哎呦喂!张老哥!火气别这么大嘛!”
一个洪亮、带着浓重机油味和金属铿锵感的声音,如同救场的锣鼓,猛地从人群后炸响!
人群“哗啦”分开一条道。蒯祥!熊猫物流的首席大匠,这位胳膊上能跑马的魁梧汉子,今儿个居然也穿了件半新的靛蓝袍子(虽然袖口还沾着可疑的油污),咧着一口大白牙,龙行虎步地挤了进来。他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一把拨开挡路的老张头(老头儿被他拨得一个趔趄),径直走到那台被老张头唾弃为“铁疙瘩”的蒸汽机模型旁。
“糊弄?张老哥,您老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蒯祥声音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像抚摸情人一样,爱惜地抚过模型冰冷的黄铜气缸和闪亮的齿轮,“这可不是普通的铁疙瘩!这是咱‘便民驿’格物坊,耗费七七四十九天,用最好的紫铜、精铁,一比十微缩打造的——京师头一台!婚!仪!蒸!汽!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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