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像是憋了八百年的委屈,一股脑全倒在了卢沟桥头上。那雨下得,已经不是瓢泼,简直是天河决堤,端着洗脚盆往下扣!平日里温驯的永定河彻底发了疯,浊浪滔天,裹挟着泥沙、断木、还有不知道谁家倒霉的尿壶,咆哮着冲向下游。而横跨河上的卢沟桥——这座连接南北的咽喉要道,终究没能扛住这波大自然的“拆迁队”,在一声令人心碎的呻吟中,轰然垮塌了半边!
官道?早就没了官道的模样。雨水混合着岸边的黄泥,形成一片无边无际、深可没膝的烂泥沼泽。一脚踩下去,“噗嗤”一声,能直接淹到大腿根,拔出来都得费老鼻子劲,还带出半斤泥。
蒯祥和他的“熊猫爬爬”,就陷在这片绝望的泥潭正中央。
往日里神气活现、喷云吐雾的钢铁巨兽,此刻像个掉进面缸里的铁王八,大半个沉重的车身都陷在粘稠腥臭的黄泥里。履带徒劳地空转着,搅起漫天泥浆,喷了旁边试图推车的驿站伙计们满头满脸,活脱脱一群兵马俑。蒸汽机还在“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但每一次活塞的挣扎,都只是让车身在泥浆里又下沉一分,泥浆已经快漫到锅炉的进气口了!
“蒯爷!不行啊!推不动!”
“泥太深了!履带吃不上力!”
“轮毂!轮毂被泥吸住了!根本转不动!”
伙计们绝望的呼喊在暴雨中显得微弱无力。
蒯祥没说话。他像个泥塑的雕像,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没过膝盖的泥水里,就在“熊猫爬爬”那深陷的履带坑边。雨水顺着他被燎焦的卷发、油污和泥浆混合的脸颊往下淌。他死死盯着那两条如同瘫痪巨兽腿脚般、在泥浆里徒劳空转的履带,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光!
“改——道——!!!”
一声嘶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猛地从蒯祥喉咙里炸开!瞬间压过了风雨声和机器的喘息!
他像弹簧一样从泥水里蹦了起来!根本不顾满身泥泞,几步冲到官道旁那片被雨水冲刷得东倒西歪的柳树林边!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一棵碗口粗、枝干虬结的老柳树!
“锵啷!”
腰间的柴刀出鞘!在昏沉的天色下闪过一道寒芒!
“给老子——断!!!”
蒯祥怒吼着,双臂肌肉贲起如铁块,柴刀带着破风声,狠狠劈砍在粗壮的树干上!木屑混合着雨水飞溅!一刀!两刀!三刀!那狠劲儿,仿佛砍的不是树,而是堵住他生路的仇敌!
碗口粗的柳树应声而倒!
“愣着干什么?!砍树!!” 蒯祥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对着旁边看傻了的工匠和伙计们咆哮,“挑最硬实的木头!锯成五尺长的方子!要快!老子要铺路!铺一条能走铁疙瘩的硬路!”
驿站的人早就被蒯祥这股疯魔劲儿感染了,或者说吓住了,立刻嗷嗷叫着,挥舞着斧头锯子冲进柳树林。一时间,伐木声、锯木声、吆喝声在暴雨中响成一片。
硬木方料被源源不断地运到官道旁,沿着泥泞官道的边缘,避开最深的泥潭,一根接一根,紧密地铺排下去,形成两条平行、简陋却笔直的——临时轨道!
轨道有了,可枕石呢?没有枕石分散压力,沉重的铁轨和更沉重的“熊猫爬爬”压上去,瞬间就得把这硬木方子碾进泥里!
“枕石!需要大量的枕石!至少半尺厚的青石条!” 蒯祥急得眼睛冒火,四下张望。这荒郊野岭,哪来的现成石料?
“蒯爷!往北三里!皇陵扩建工地!堆着老多打磨好的青石界碑!大小正合适!” 一个对附近门儿清的老工匠凑过来,压低声音,指了指北方。
皇陵界碑?!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玩意儿是能动的?!动了就是挖老朱家祖坟的罪过!掉十次脑袋都不够!
蒯祥只犹豫了半息!他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挥手:“管不了那么多了!去!拿我的名帖!不,拿驿站李老板的印信!去工地找管事!就说…就说朝廷征用!急运军粮!过后双倍…不,三倍补偿!先赊!把界碑给老子拉来!快!”
驿站的人也被这疯狂的指令惊得头皮发麻,但看着蒯祥那要吃人的眼神,再看看泥潭里越陷越深的“熊猫爬爬”,一咬牙,套上马车,顶着瓢泼大雨,冲向皇陵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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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几十块沉重、冰凉、打磨平整、上面还隐约可见皇家龙纹和“界”字的青石界碑,被马车吭哧吭哧地拉到现场时,傅友文正好带着户部的督粮队,顶风冒雨赶到了。
这位户部尚书大人,坐着八人抬的官轿,刚掀开轿帘,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差点从轿子里栽出来!
只见泥泞的官道旁,一条用新鲜柳木方子铺成的简陋轨道,如同两条倔强的土龙,倔强地伸向雨幕深处。而轨道下方,充当枕石、稳固着木轨的…赫然是一块块散发着皇家威严气息的青石界碑!那上面的龙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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