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磁公便利”旗舰店的后院深处,那间临时征用的库房,此刻正散发着一种近乎魔幻的、混合着实用主义铜臭与致命诱惑的奇异光晕。
十几盏粗如儿臂的牛油大蜡,被粗糙地钉在四周斑驳的砖墙上,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将巨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舞动。烛光最核心的光晕,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库房中央——那里,一座由标准五十两官锭堆砌而成的银山,正流淌着令人目眩神迷、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冰冷光泽!
一万两!
烛火舔舐着银锭光滑冰冷的表面,反射出的不是温暖的黄,而是某种介于水银与寒月之间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惨白辉光。那光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库房里每一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似乎被镀上了一层无形的银箔,吸一口气都带着金属的腥甜。
李拾站在银山前,身影被烛光拉得细长,投射在身后堆积如山的“熊猫抱辣条”压缩饼干箱和成摞的土黄色肥皂块上。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拂过最顶端那枚银锭冰冷坚硬的弧面。
冰凉!坚硬!坚实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
指尖传来的触感,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真实感,瞬间冲散了眼前这片银辉带来的虚幻感。这不是梦,不是海市蜃楼。这是实打实、硬邦邦、能砸死人的一万两雪花官银!空气中弥漫着新铸银锭特有的、微带铁锈与硫磺混合的金属腥气,这股味道霸道地钻进鼻腔,与库房里压缩饼干散发出的淡淡麦粉焦香、以及肥皂块那股子混合了油脂和碱的、朴实无华的“干净”气息,交织、碰撞、缠绕。这是一种奇异的味道交响曲——一边是能撬动人心的财富诱惑,一边是填饱肚子、洗净污垢的生存根本。
李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混合了铜臭与面包香气的复杂空气都压进肺里,借此压下胸腔里那点被银光晃出来的、不合时宜的眩晕感。他转过身,面向库房主位方向,深深一揖,腰弯得很低,姿态无可挑剔,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低沉与一丝受宠若惊的紧绷:
“殿下厚恩,赏赐如此之重!李拾…惶恐,实不敢当!”
主位上,燕王朱棣端坐如山。
他身下是一张铺着完整斑斓虎皮的宽大太师椅,虎头狰狞,獠牙外露,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瞪”着库房里的众人。朱棣本人则是一身玄色常服,没有任何繁复纹饰,唯有腰间一条玉带透出天家贵气。这极致的黑色,愈发衬得他眉宇间那股百战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凛冽如寒冬朔风。他嘴角噙着一丝浅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莫要惶恐。”朱棣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举重若轻的慵懒,“惶恐个甚?此乃你应得之赏,堂堂正正,受之无愧。”他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在堆满物资的库房里清晰回荡。
“九边将士,苦寒之地,枕戈待旦。”朱棣的目光扫过那些印着憨态可掬熊猫抱着红彤彤辣条的压缩饼干箱,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温情的赞许,“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吃上一口热乎、顶饿、不易腐坏的干粮,活人无数,维系军心。此功,非寻常商贾之利,乃社稷之功!孤说当赏,便是当赏!”
他话音一顿,库房里那点因巨赏而生的燥热气氛仿佛瞬间被冻结。朱棣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探针,陡然变得锐利无比,直刺李拾的眼底,那丝浅淡的笑意也彻底敛去。
“然,”朱棣的声音沉了下来,如同重锤敲在蒙皮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此功亦如烈火烹油,显赫于朝野之间。你道这满朝衮衮诸公,人人皆如孤一般,乐见你一介商贾,手握如此关乎国本的军需命脉?”他嘴角扯起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眼红者,有之;忌惮者,更甚!恨不能将你手中这‘便利’之道,分而食之,或…取而代之!”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敲打在李拾的心头。库房里烛火摇曳,将朱棣脸上那抹深沉的阴影切割得更加分明,也让他话语中那**裸的警告和现实,显得无比清晰。
就在这时,侍立在朱棣身后阴影里的一名亲兵,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他双手稳稳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紫檀木托盘,托盘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映照着跳动的烛火。托盘上,覆盖着一块鲜艳如血的正红绸缎。
朱棣的目光落在托盘上,那锐利如刀的审视感稍稍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意味。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亲兵会意,动作精准而肃穆,双手轻轻捏住红绸的两角,猛地向上一掀!
红绸飘落,露出托盘上承载之物。
一方印信。
青铜铸造,岁月似乎未曾在其上留下太多斑驳,反而沉淀出一种古朴厚重的质感。印钮,赫然是一头盘踞咆哮的狻猊!那狻猊造型威猛狰狞,鬃毛怒张,獠牙毕露,一双铜铃巨目圆睁,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透着一股镇压一切的凶煞之气。印体方正,底部打磨得光滑如镜,四个阳文篆字深深刻印其上,笔画遒劲如铁钩银划,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苍茫古意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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