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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居旗舰店的地窖，活像被塞进了冰窟窿。磁暴地暖的暖流似乎刻意避开了这里，寒气顺着裸露的青砖缝儿往上钻，混合着陈年粮仓特有的、带着霉味的土腥气，吸一口，能把肺管子都冻上冰碴子。几盏用废弃磁石车辕零件改的简易磁能灯，悬在粗大的梁木下，幽蓝的光晕勉强撕开黑暗，照亮中央那张巨大的、用整块冻透的河冰凿出来的桌子。冰桌表面凝结着厚厚的白霜，寒气肉眼可见地蒸腾。
李拾就坐在冰桌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对面，韩千乘（韩猛）像一尊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铁像，蟒袍的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沫。他那张线条刚硬的脸，在幽蓝磁光的映照下，一半明，一半暗，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李拾脸上，又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扫过自己那只戴着黑皮手套的右手——掌心那道无形的“血契”，此刻正隐隐发烫，仿佛在嘲笑他的困境。
空气凝滞得能砸死人，只有寒气流动的细微嘶嘶声。
“李掌柜，”韩千乘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压抑到极致的冷硬，“你要的‘诚意’…或者说，‘投名状’。”他缓缓抬起左手，按在了腰间那柄象征着北镇抚司无上权柄的绣春刀刀柄之上。冰冷的鲨鱼皮刀鞘，似乎与他掌心的“血契”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李拾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割裂布帛声！
韩千乘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绣春刀并未出鞘，左手却猛地抓住右臂蟒袍的袖口，狠狠向下一扯！坚韧的锦缎应声撕裂，露出一截肌肉虬结、覆盖着细密伤痕的小臂！
他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右手绣春刀瞬间出鞘半寸！那冰冷的、带着血槽的刀尖，在幽蓝磁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下一刻！
“噗嗤——！”
刀尖没有丝毫停滞，如同毒蛇的吻，精准而狠辣地刺入了自己**左臂**前臂肌肉最厚实的部位！深及寸许！
鲜血，暗红、粘稠、带着体温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刀锋的血槽，如同蜿蜒的小蛇，滴滴答答地落在冰桌那厚厚的白霜之上，迅速晕开一朵朵刺目而妖异的血花！浓烈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地窖的土腥霉味。
韩千乘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跳，豆大的冷汗瞬间渗出，但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他拔出刀尖，任由鲜血汩汩流淌，将染血的刀尖当作画笔，蘸着自己滚烫的鲜血，狠狠按在了冰桌之上！
“北镇抚司七年！七年心血！无数兄弟的命填进去！”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蘸血的手臂却异常稳定，在冰冷的桌面上飞速勾勒！
血，成了墨。冰桌，成了最残酷的画布。
一幅由蜿蜒血线构成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路线图迅速成型！山川、河流、城池、驿站…北平至山海关，直至辽东前线的所有咽喉要道，跃然“桌”上！
血线主脉粗壮，那是朝廷公开的官道，其上点缀着三十八个猩红的叉号——“**官道明哨38处**”！
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细如蛛丝、密密麻麻、如同鬼魅般依附在主脉旁支、甚至钻进深山老林、荒村野店的暗红色小点！它们如同嗜血的跳蚤，遍布整张血图！旁边是韩千乘用血写下的冰冷数字：“**暗哨泉眼126口**”！
“泉眼”，北镇抚司内部黑话，指那些伪装成水井、泉眼、甚至农户家中腌菜缸的情报传递点！极其隐蔽，非核心人员绝难知晓！
韩千乘的刀尖蘸着血，带着刻骨的恨意，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暗红色“泉眼”小点上飞快地点过！每点一下，就留下一个更深的、如同烙印般的血痕！最终，他刀尖一顿，在旁边重重写下：“**晋商买通其中47处！**”
四十七！这个数字触目惊心！几乎占据了北镇抚司在北方情报网的半壁江山！而这些情报点泄露的军情、走私的路线、掩护的奸细，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咬在大明的边防命脉上！
“这就是你要的‘地图’！”韩千乘的声音嘶哑，带着血腥气，猛地将染血的绣春刀“锵”地一声插回刀鞘，左手手臂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冒血，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李拾，“够不够换你一句准话？！”
李拾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过冰桌上这幅用生命和鲜血绘制的残酷画卷。那蜿蜒的血线，那猩红的标记，那刺眼的数字…他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就在他的目光掠过通州码头附近几个密集的“泉眼”标记时——
异变陡生！
冰桌上，那几个代表着被晋商买通的暗哨血点，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虫，剧烈地**蠕动**起来！它们仿佛拥有了生命，在冰面上拖曳着粘稠的血迹，飞快地朝着通州码头的位置汇聚！
在韩千乘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这些蠕动的血点迅速碰撞、融合，最终在通州码头标记的中心，凝聚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骷髅头徽记**！那骷髅的眼窝深处，似乎还跳动着两点幽蓝的鬼火！
这徽记…韩千乘从未见过！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几乎就在骷髅徽记成型的同一刹那！
嗡——！！！
停在地窖角落阴影里的一辆覆甲磁悬车，车辕上镶嵌的日升昌上品磁石，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召唤，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整根车辕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金属嘶鸣，猛地挣脱了固定卡扣，如同离弦的利箭，带着恐怖的破空声，狠狠射向冰桌！
目标——直指那个刚刚凝聚的血色骷髅徽记！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磁石车辕的尖端，如同烧红的烙铁撞上坚冰，狠狠刺中了冰桌上那个骷髅标记的位置！
撞击点，没有冰屑飞溅，没有血花四射！
只有一点极其微小、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幽蓝火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鬼火，在磁石车辕尖端和冰桌接触点猛地爆开！火焰一闪即逝，只留下一片细微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痕！
一股极其微弱、却让韩千乘浑身汗毛倒竖的熟悉气息——**磁矿山那种妖异的辐射波动**——瞬间弥漫了整个地窖！
李拾看着那点爆开的幽蓝鬼火，又抬眼看了看通州码头的方向，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慢悠悠地从冰桌下摸出一块东西——那是一块用特制的、永不融化的“寒冰”雕刻而成的契书，巴掌大小，晶莹剔透，内部冻结着细碎的蓝色磁矿粉，如同冰封的星河。
他将这块冰冷的“股契”推到韩千乘面前，冰面上清晰地刻着：
“兹转让夜班神教驿站网络5%干股予韩千乘。”
“你要的5%。”李拾的声音平淡无波，“不过…”
他顿了顿，在韩千乘骤然亮起又瞬间警惕的目光中，缓缓补上后半句：
“股权交割，不用金银，不用地契。”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戏谑的弧度，“用‘阴兵’结算。一个点，一百具。你这5%，五百具。超度干净，股权归你。”
“阴兵？结算？！”韩千乘的眼珠子瞬间红了！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彻头彻尾地羞辱了！用那些鬼气森森的冻尸来结算股权？这比当初那“人情债”还荒诞！还恶毒！这疯子是想让他去当和尚超度亡魂吗？！
“李拾！你欺人太甚！”韩千乘的怒吼在地窖中炸开！他猛地抓起那块冰铸的股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向地面！他要将这荒诞的玩意儿砸个粉碎！
“啪嚓！”
冰块应声碎裂！晶莹的碎片四散飞溅！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飞溅的冰渣，并未落地，反而如同被无形的磁力牵引，瞬间悬停！紧接着，如同时光倒流，所有的冰渣疯狂地倒卷而回，朝着韩千乘那只刚刚摔出股契、还沾着自己鲜血的左手掌心——狠狠刺去！
“呃啊——！”
韩千乘只觉掌心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和冰寒！那些冰渣并非刺入皮肉，而是如同幻影般直接没入！在他掌心皮肤之下，无数细小的蓝色磁粉迅速凝聚、勾勒！
眨眼之间，一张全新的、由幽蓝磁粉在他掌心皮肤下“冻”成的契约，清晰浮现！字迹如同用冰刀刻入骨髓：
“债转股协议”
“债权人：李拾”
“债务人：韩千乘”
“标的：驿站网络5%股权 ≡ 超度并转化阴兵500具（标准：执念消散，魂契稳固）”
“履约时限：磁矿山辐射净化完成之前”
“违约代价：股权清零，‘人情债’复利叠加”
冰寒刺骨的文字，带着灵魂层面的束缚感，深深烙印在韩千乘的掌心血肉之中！
“疯子！妖人！”韩千乘彻底疯了！他右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匕首，寒光一闪，狠狠朝着自己左手掌心那诡异的“冰契”剜去！他要将这鬼东西连皮带肉挖出来！
匕首锋利的刀尖刺破皮肤！
鲜血涌出！
然而，皮肤下那幽蓝的“冰契”文字毫发无损！更恐怖的是，随着刀尖刺入，韩千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皮肉之下，仿佛有什么冰冷僵硬的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停手，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收缩！
只见那被刺破的伤口边缘，在涌出的鲜血之下，皮肤微微凸起，隐隐浮现出几个青黑色、边缘带着冰霜的指印轮廓！那指印的形状，分明就是昨日大宁卫那些冻尸按下魂契的**冰花状指印**！
它们仿佛寄生在他的血肉里，冰冷地提醒着他那五百具阴兵的债务！
“呃…呃…”韩千乘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握着匕首的手剧烈颤抖，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鬓角淌下。剜肉？剜得掉这深入骨髓的诅咒吗？
李拾冷漠地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如同在看一场闹剧。他缓缓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韩大人，”他的声音在地窖的寒气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股权和阴兵，都给你了。怎么选…看你了。”
他转身，身影没入地窖更深处的阴影中，只留下韩千乘一个人，僵立在冰桌旁，左手掌心烙印着无法剜除的“冰契”，皮肉下蠕动着冻尸的指印，面前是那幅用自己鲜血绘制的、标记着骷髅泉眼的“投名状”，以及通州码头方向隐隐传来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磁矿山辐射波动。
当夜，风雪如怒鬼嘶嚎。
通州码头，废弃船坞区。一个伪装成破败水井的“泉眼”暗哨。
井口覆盖的破木板被悄无声息地掀开。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滑出，警惕地环顾四周。他是日升昌安插在此地的暗桩头目，负责接收山海关方向走私来的辽东皮毛和东珠。
突然！
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现！冰冷的、带着铁锈和尸臭气息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暗桩头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颈椎碎裂的脆响便被风雪吞没。
黑影将他如同破麻袋般丢在井边，动作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裁剪好的、明黄色的符纸。符纸上没有朱砂符文，只有一行用劣质墨汁写就的、歪歪扭扭的印刷体大字：
“此哨晋德堂已购”
落款处，盖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似乎是“日升昌分号”的潦草印章。
黑影将这张如同商品标签般的黄符，“啪”地一声，贴在了死者犹带惊骇的额头上。
同样的一幕，在通州码头另外三处隐秘的“泉眼”暗哨，几乎同时上演。手法干净利落，如同最熟练的屠夫。死者额头上，都贴着那张荒诞而冰冷的“已购”黄符。
风雪卷过码头，呜咽声更盛。
当最后一个暗哨的死者被贴上黄符，四具尸体额头的符纸，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在凛冽的寒风中，无火自燃！
嗤…嗤…嗤…嗤…
四道幽蓝色的火苗同时窜起！没有烟雾，火焰冰冷而诡异，迅速吞噬了符纸。
符纸燃尽，并未化作灰烬飘散。那细碎的、闪烁着幽蓝火星的灰烬，如同被无形的磁场操控，悬浮在风雪中，飞快地汇聚、旋转！
眨眼之间，一个由幽蓝灰烬构成的、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图案，清晰地悬浮在通州码头的夜空中——
正是夜班神教的标志：**憨态可掬却又眼神锐利的熊猫图腾**！
那由灰烬构成的熊猫，在风雪中无声地咆哮着，圆滚滚的身体，锋利的爪子，正是白日里在韩千乘血图上蠕动汇聚、最终被磁石车辕刺中的那个骷髅标记点所化的形态！
熊猫图腾悬浮了片刻，幽蓝的灰烬光芒映照着下方四具冰冷的尸体和额头上那被烧焦的“已购”残痕，构成一幅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死亡宣告。旋即，灰烬光芒彻底熄灭，消散在漫天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码头上呜咽的风声，和那四张贴在死人额头上、被烧穿了“已购”字样的焦黄符纸残片，证明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由“阴兵股权”驱动的、荒诞而血腥的清算。
远处，旗舰店地窖深处。韩千乘站在冰桌前，左手掌心那道幽蓝的“冰契”微微发烫。他仿佛能透过地窖厚重的墙壁，看到通州码头上空那短暂亮起的熊猫图腾。他缓缓抬起那只烙印着“阴兵债务”的手，覆盖在自己仍在渗血的左臂伤口上，冰冷的触感和伤口灼热的痛楚交织，让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疯子…这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股权…阴兵…晋商的骷髅…冻尸的指印…这一切如同冰冷的绞索，正在缓缓收紧。他看向冰桌上那幅自己用血绘制的路线图，目光最终死死钉在了通州码头那个刚刚被“清理”过的骷髅标记点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