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夫妇的车驾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京城的烟尘之中,也带走了慈安宫侧殿最后一丝属于南方的温软气息。
留下的,是迅速沉淀下来的、近乎凝滞的深宫岁月。
清漓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沉重的玄铁权鉴,指尖传来的寒意与重量让她心下稍安,如同握住了自己在京师安身立命的基石。
她低头,看向身旁仍在轻轻抽泣的清羽,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眸中水光氤氲,盛满了不安与依恋。她用力回握住清羽微凉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转身,一步步,走回那朱红宫墙围起的、华丽而逼仄的天地。
从此,他们兄妹二人,真正开始了在这深宫之中,看似尊贵无匹,实则如履薄冰的独立生活。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弹指间,十年光阴悄然而逝。
这十年,对于深宫中的司徒清漓和司徒清羽而言,是外人眼眼中风平浪静的十年。
他们如同被精心饲养在琉璃缸中的鱼,活动范围清晰可见,生活轨迹按部就班,每一分举动似乎都落在旁人的注视之下,平静得近乎乏味。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她俩十岁那年。按宫规,皇子公主年满十岁,便需依例移居东西六宫之外的区域,皇子居南三所,公主居西六宫后的撷芳殿,以示男女有别,渐次成人。
然而,清羽的心疾非但没有如幼时太医所期盼的那样随着年龄增长而好转,反而有日益严重的趋势。
春秋换季之时,咳疾必犯,甚者数日卧床不起,面色苍白若纸,呼吸微弱得令人心惊。
太医院院判私下禀明皇帝,四公子先天心脉孱弱,乃从胎里带来的弱症,最需静养,万万不宜独居,更需至亲之人从旁悉心看顾,时刻留意。
皇帝司徒星竹端坐龙椅之上,指节轻叩紫檀御案,沉吟良久。
他思及清羽兄妹乃平南王司徒星河仅有的一双嫡出子女,亲自托付于宫中。
平南王镇守帝国南疆,权柄赫赫,其心意虽难以揣度,却不容轻忽。
若清羽真在宫中出了什么意外,无论原因为何,他都难以向那位手握重兵的弟弟交代。届时,恐怕不仅仅是伤及天家和气,更恐动摇边疆安稳。
于是,他大手一挥,特旨恩准:清漓、清羽兄妹二人,情殊可悯,可依旧同居一宫,不必按常例分开。
新的住所便安排在当年平南王司徒星河做皇子时所居的重华宫。
此处宫苑宽敞,布局精巧,且离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和皇帝日常理政的乾清宫都不算太远,方便照应。
此旨意一下,宫中虽有些许微词暗流,却无人敢明面反对天子的决定。
清漓和清羽自是求之不得。离了慈安宫侧殿那总带着几分客居意味的所在,欢天喜地地搬入了重华宫。
这里不仅比先前住处宽阔宽敞许多,宫人也皆是他们自南疆带过来的,对他们忠心不二,让他们兄妹二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在。
最重要的是,他们依旧能朝夕相处,互相依偎,在这冰冷彻骨的深宫之中,彼此取暖,互为倚仗。
第二桩显着变化,则是清漓的学业。
年满十岁后,她便主动向皇帝提出,自己渐长,不便再与众多皇子及其伴读一同在文华殿聆听师傅讲学。此举合情合理,皇帝略一思忖便应允了。
于是,清漓转而进入了由陈皇后亲自担任名誉院长的京师第一女学就读。
这所女学位于宫外,招收的都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女,课程设置并非寻常闺秀所学的那般只重女红德容,反而涉猎极广,经史子集、诗书琴画自是基础,更兼修史鉴明义、算术统筹,甚至偶尔会探讨些浅显的政论时务。
清漓虽口不能言,但才思极为敏捷,功课极佳,落笔成文,锦绣华章常令师长惊叹。
加之她身份特殊,在女学中倒也无人敢轻易轻视。
反而因她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气质、宠辱不惊的淡然,以及偶尔在纸笺上写下的犀利见解,总能切中要害,令人刮目相看,竟赢得了不少同窗真正的敬佩,并在此过程中,结交了二三性情相投的知己好友。
第三桩,便是这十年间深宫内外的人事变迁与各方关系的微妙沉淀。
时光如水,足以冲刷改变许多事的模样,亦能让许多隐藏的脉络逐渐清晰。
司徒清玉早已成年,于数年前,在平南王司徒星河亲自挑选和皇帝的主持下,他迎娶了魏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张氏为妻。
魏国公府是开国勋贵,世代簪缨,如今更手握一部分京营兵权,地位尊崇显赫。
这门亲事无疑大大增强了司徒清玉在朝堂和宗室中的份量。
大婚之时,皇帝依例册封司徒清玉为郡王,封号“安”。
但成亲后,司徒清玉夫妇并未如惯例般另开安郡王府别居,而是依旧居住在平南王府内。
这无疑是平南王司徒星河的意思,其中深意,朝野皆知——这暗示着平南王世子之位仍悬而未决,司徒清玉仍是呼声最高、最有可能的人选,需以王府为根基,继续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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