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墨坊被控,江南暗流汹涌,而几位中毒候选人的病情,也因毒素缠绵,未见显着好转,太医院的解药研制进展缓慢,药王谷的回音也尚未抵达。
就在这焦灼之际,两封经由新铺设的电报线路,以最快速度传递而来的密电,被同时送到了司徒清漓的御案上。
一封来自南疆,落款是她的亲生父亲,平南王司徒星河。
另一封,则来自在南疆静养多年的太上皇司徒星竹。
司徒清漓首先展开了平南王的电文。
电文很长,措辞依旧同以往一般,丝毫不客气,在平南王看来,就算清漓当了皇帝,也还是他的女儿,跟女儿说话,讲究啥君臣之礼?在君臣之前,他首先是清漓的父亲,大齐朝向来以“孝”治国,他谅清漓也不敢跟她摆皇帝的架子。
所以整个电报行文,字里行间除了透着属于父亲的关切还有属于老牌政治家的敏锐。
“……闻京中选婿风波,竟有宵小投毒,骇人听闻!漓儿受惊了。此事足见某些人已狗急跳墙,无所不用其极,你需加倍小心,身边护卫万不可松懈。”
“……世家与皇族,相伴相生数百年,犹如古树与藤蔓,看似藤蔓依附树木,实则盘根错节,相互依存。打压世家,乃必然之势,然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有赶尽杀绝之念。否则,树倒藤枯,亦恐伤及国本。对于江南徐氏这等已生反骨、屡次挑衅皇权之辈,自当以雷霆手段,斩草除根,切不可心慈手软,遗祸无穷。然,对于如琅琊王氏、清河崔氏等,虽亦有自家算计,但大体仍尊奉皇室、恪守臣道的世家,当以怀柔为主,展现皇家气度与合作的诚意。分化拉拢,方为上策。”
看到这里,司徒清漓眉头微挑,父王的消息果然灵通,对京中局势了如指掌。
而他关于世家的论断,虽与她自己正在执行的策略大体一致,但更强调“不可尽绝”,带着老一辈统治者的圆融与……或许是某种妥协。
电文的最后部分,更是直接得让她有些愕然。
“……关于皇夫人选,为父思虑再三。那琅琊王氏王宴之,品性端方,才学出众,更难得的是对你一片痴心,苦等数年,其情可悯,其志可嘉。你若选他,一则全了当年南疆之约,彰显皇室信义;二则可借其身份,直接掌控琅琊王氏庞大的人脉与资源,并可间接影响与之交好的诸多世家,化阻力为助力,实乃一举多得之上选。望我儿慎思之。”
竟是直接推荐了王宴之!
司徒清漓放下电文,心情复杂。父王是从最实际的政治利益出发,看到了王宴之身后所代表的世家力量,以及这份力量若能为我所用所带来的巨大好处。
他甚至点出了“全当年之约”,这是在提醒她,亦是在为她找一个台阶下吗?
她深吸一口气,对于平南王的建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于是,暂时放到一边。
又拿起了来自于太上皇的电报,自太上皇退位移居南疆这些年,太上皇与清漓之间,就不曾断过联系,只是平常都是关心彼此的生活小事居多。
这一次,太上皇的电文比平南王的简短许多,语气也更加平和超然,带着一位退位长者的谆谆告诫。
“……闻宫中不太平,甚为挂念。皇帝当以龙体为重,诸事缓图为宜。”
“……皇夫之选,关乎国本,亦系社稷安稳。世家大族,根基深厚,子弟多受庭训,熟知典章,明晓利害。若能择其贤者,缔结良缘,于稳定朝局、安抚人心,大有裨益。皇帝聪慧,自有圣裁,望权衡各方,慎重决断。”
没有明确指向,但话里话外,倾向已然明显——最好还是在世家大族中选择。
太上皇虽非她生父,但名义上仍是父皇,且在她登基初期给予了支持。
他的建议,更多是出于对帝国传统和稳定性的考量,也代表着相当一部分宗室和老臣的看法。
两封电报,如同两块沉重的砝码,压在了司徒清漓心中天平“世家”的那一端。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
皇夫之选,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原本想借此机会,打破世家垄断,提拔寒门与军中才俊,但来自皇室内部最顶层的声音,却都在提醒她,步子不能迈得太大。
难道,真的只能选择王宴之吗?利用他的感情,捆绑琅琊王氏的战车?
这确实是一条看似便捷的路径,可如此一来,她之前所有的分化、打压,岂不是成了笑话?
世家势力必将借此机会重新巩固,甚至更深入地渗透到权力核心。这与她改革的初衷,背道而驰。
“陛下,”黎川的声音悄然响起,打破了她的沉思,“羽亲王有紧急军情禀奏。”
“宣。”
司徒清羽快步走入,海军制服笔挺,脸色却异常凝重。
他简单行礼后,直接呈上一份密报:“陛下,臣奉命监控江南沿海及海外动向,近日发现有异常。”
“兄长有何发现?”
“宗室司徒星耀一脉为首,与江南商会,尤其是徐家、林家名下商号,往来异常密切。他们不仅暗中掌控了江浙沿海多处出海口,更在附近海域,特别是朝廷历年禁海令下疏于管辖的一些岛屿群,建立了不小的势力。拥有改装过的武装商船数十艘,水手船员皆训练有素,俨然一支私人水师。”
司徒清漓眼神一凛:“司徒星耀?他中风后不是一直在府中静养吗?”
“表面如此。”司徒清羽沉声道,“但据臣安插的线报,司徒星耀一脉的海外势力,实际掌控人并非他本人,也非其子嗣,而是一位……神秘莫测的年轻人。此人行踪诡秘,极少露面,所有指令皆通过心腹传递。那些武装商船的头目和岛上的管事,都尊称其为——‘公子’。”
“公子?”司徒清漓蹙眉,“可查到此人来历?”
“尚未查明其真实姓名籍贯。但根据可靠线报,此‘公子’常年佩戴一柄古朴长剑,而剑格之上……清晰刻有先帝陈皇后母家,陈氏的家族徽记!”
“陈氏徽记?!”司徒清漓霍然起身,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陈氏!那位被先帝独宠数十年,先帝甚至亲自为她铺路,企图将她扶上帝位的陈皇后?
当年,陈皇后最终败落,女帝梦碎!皇位终于落入了太上皇手中,太上皇虽没有对陈皇后所在的家族赶尽杀绝,但陈家嫡系不是早就烟消云散了吗?
而且,陈皇后当年遗留下来的势力,不是已经全部被陈长风接管了吗?
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佩戴陈氏徽记的“公子”,还掌控了司徒星耀一脉的海外势力?
这绝非巧合!
是陈氏遗孤?还是有人借壳生事?无论哪种,一个与先帝皇后牵扯不清、又掌控着海上武装力量的“公子”隐藏在暗处,其威胁,远比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的江南世家要大得多!
“此事还有谁知晓?”司徒清漓声音冰冷。
“目前仅有臣与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知晓,线报来源亦已妥善保护。”
“严密封锁消息!加派人手,给朕盯死那片海域和所有与‘公子’有关的线索!不惜一切代价,查出此人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司徒清漓下令,语气森然。她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从海上向她笼罩而来。
司徒清羽领命而去。御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但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平南王与太上皇的建议犹在耳边,王宴之苍白的面容浮现眼前,而此刻,又凭空杀出一个身份不明、与先帝皇后有牵扯的海外“公子”……
司徒清漓走到窗边,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皇夫之选,已不仅仅是内部权力的博弈,更可能与这突然浮现的外部威胁交织在一起。
她想起太皇太后看似无意提及的“有些老树,盘根错节”。难道皇祖母早已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此时展现出隐藏的力量,提醒她稳住内部?
选择王宴之,或许能暂时安抚内部世家,集中力量对付海外的威胁。但这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还是饮鸩止渴?
司徒清漓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绝不会向任何势力屈服,无论是内部的世家,还是外部的余孽。
这盘棋,她必须下得更加谨慎,也更加……狠厉。
“黎川。”
“臣在。”
“告诉太医院,朕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十日之内,必须看到解毒的成效。另外,以朕的名义,给王宴之、罗霆、韩知微他们,再送一批上好的补品过去。”
她需要他们尽快好起来。无论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风波,还是为了……她心中那份尚未做出的最终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