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圣王 第74章 合纵连横（下）

石蛮的出使西凉之路，注定无法平静，也远比预想中更加……“符合西凉风格”。

西凉，金城。这座雄踞于河西走廊咽喉的巨城，与铁山城的严谨有序、朔方城的浮华奢靡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股粗犷、蛮荒与肃杀之气。城墙是由巨大的土黄色夯土与岩石混合垒成，饱经风沙侵蚀，留下无数斑驳痕迹。街道宽阔，但尘土飞扬，随处可见袒露胸膛、腰挎弯刀的彪悍武士，以及牵着骆驼、眼神警惕的商队。空气中也弥漫着牛羊肉的腥膻、马粪的臭味与一种淡淡的、属于刀兵和鲜血的铁锈气息。

太守府大堂，更是将这种风格发挥到了极致。没有精致的雕梁画栋，没有华丽的琉璃瓦当，只有粗大的原木为柱，厚重的兽皮铺地，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西凉地图和狰狞的狼头、熊首标本。大堂两侧，数十名西凉将领按刀而立，他们大多肤色黝黑，面容粗糙，眼神如同戈壁滩上的饿狼，带着毫不掩饰的野性与侵略性，打量着堂下那一小撮来自铁山城的“客人”。

西凉太守韩天枭，高踞于一张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巨大石座上。他年约五旬，身材不算特别高大，却异常雄壮，穿着一件暗紫色的锦袍，袒露着古铜色的、布满伤疤的胸膛。他的面容如同刀劈斧凿，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一双鹰眸开合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看透人心。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有一股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惨烈煞气弥漫开来，压得大堂内气氛凝滞。

而在他身侧，稍靠前的位置，立着一员小将，尤为引人注目。此人身高九尺，猿臂蜂腰，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桀骜不驯的狂野之气，剑眉斜飞入鬓，眸若朗星，顾盼生威。他并未穿着铠甲，只是一身暗红色劲装，外罩一件猩猩红的斗篷，手中倒提一杆方天画戟！那戟杆粗如儿臂，戟刃月牙部分寒光流转，隐隐有赤色纹路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与锋锐之气！正是韩天枭义子，西凉第一猛将，人称“虓虎”的吕凤仙！

石蛮带着两名副手，昂首立于大堂中央，面对满堂凶悍的目光和韩天枭那如有实质的威压，他虬髯戟张，胸膛挺得更高，眼中没有丝毫怯意，只有属于铁山老卒的骄傲与悍勇。

“林枫小儿，是手下没人了吗？派你个莽夫前来，是瞧不起我韩天枭，还是觉得我西凉无人？”韩天枭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带着浓重的西凉口音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石蛮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将大堂内凝滞的气氛都震得松动了几分：“韩将军！俺家主公派俺来，正是看得起你，看得起西凉的好汉！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来了你这金城，怕不是要被吓尿了裤子？俺石蛮是个粗人，就喜欢直来直去！”

他笑声一收，目光如电，直视韩天枭：“王允老狗是个什么货色，你韩将军比他娘还清楚！他今天能勾结北漠害俺铁山城，明天就能为了朝廷那点虚名，卖了你这西凉！俺家主公说了，废话不多讲！只要你肯按兵不动，或者在他王允屁股上狠狠踹一脚，事成之后，北疆这块大蛋糕，分你三成！够意思了吧？！”

“三成？”韩天枭尚未表态，那吕凤仙却率先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手中方天画戟“咚”地一声顿在青石地板上，砸出一圈细密的裂纹，“好大的口气！尔等不过是边城一群泥腿子侥幸起势，胜了几场仗，就真以为能与我西凉铁骑平起平坐了？想要合作？可以！先拿出真本事来让某家瞧瞧！你若能在此大堂之上，接我十戟不败，再谈条件不迟！”

这就是西凉**裸的规则，强者为尊，力强者胜！

石蛮本就是一点就炸的火爆脾气，被吕凤仙如此当面挑衅，心头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双目瞬间赤红：“黄口小儿！安敢欺我？！十戟？老子让你二十戟！来来来，让俺掂量掂量你这西凉虓虎，到底有几斤几两！”

“狂妄！”吕凤仙长啸一声，声如虎豹雷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身形一动，竟如鬼魅般掠过数丈距离，手中方天画戟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赤色惊鸿，带着一股灼热爆裂、仿佛能焚尽八荒的惨烈气势，直刺石蛮胸膛！这一戟，不仅快如闪电，力沉千钧，更蕴含着他苦修多年的“赤焰焚天诀”真气，戟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已然扑面而来，让人呼吸为之一窒！

“来得好！”石蛮怒吼，体内得自黑风寨传承、后又经战场杀伐锤炼的“黑虎煞气”全面爆发！一股阴冷、凶戾、带着尸山血海气息的黑色煞气透体而出，将他映衬得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他不退反进，脚下青石砖瞬间碎裂，手中那柄加厚加重的精钢巨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悍然劈向那道赤色惊鸿！斧刃之上，黑虎煞气凝聚，隐隐发出低沉的虎啸！

“铛......！！！！！”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声响都要宏大、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如同平地惊雷，猛然炸响！狂暴的气劲以两人兵器交击点为中心，如同实质的涟漪般轰然扩散开来！离得近的几个西凉将领只觉得一股灼热与阴冷交织的怪风扑面，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石蛮只觉一股灼热如岩浆般的巨力，混合着一种撕裂般的锋锐气息，顺着斧柄狂涌而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气血一阵翻腾，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青石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他心中大惊：这小子的力气，竟恐怖如斯？！而且这真气，好生古怪霸道！

吕凤仙亦是身形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这一戟虽未尽全力，但也用了七分力道，寻常将领早已被震飞兵器，吐血重伤。这黑大汉竟能硬接而下，只是后退三步？其力量与煞气之凝练，远超他预估！

“有点意思！再看戟！”吕凤仙战意被彻底点燃，长戟一抖，赤色真气如同火焰般升腾，戟法瞬间展开，如狂风暴雨，似烈焰燎原，将石蛮笼罩其中！戟影纵横，热浪滚滚，仿佛要将整个大堂都点燃！

石蛮虽惊不乱，将巨斧挥舞得泼水不进，黑虎煞气咆哮，与那赤焰真气不断碰撞、湮灭，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斧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专找画戟力量用老之处猛劈硬砍，完全是一副以命搏命、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时间，大堂之内，戟影斧光交织，气劲爆破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竟斗得难分难解！

转眼间，十戟之约已过，吕凤仙未能如言拿下石蛮，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戟法愈发狂暴狠辣，赤焰真气催谷到极致，画戟过处，空气都被灼烧得扭曲起来！而石蛮虽然彻底落入下风，身上铠甲被戟风划破数处，渗出鲜血，但他眼神中的凶悍之色却愈发炽盛，口中怒吼连连，如同受伤的疯虎，竟凭着那股不要命的悍勇，一次次挡住吕凤仙的杀招，甚至偶尔还能反击一两斧，逼得吕凤仙不得不回防！

韩天枭高坐其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白虎皮，目光深邃地看着场中激斗。他看得出来，吕凤仙胜在真气精纯、戟法高明、潜力无穷，取胜只是时间问题。但这石蛮，却胜在经验老辣、煞气凝练、意志如钢，尤其是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练出的、视死如归的沙场悍勇，绝非寻常将领能有。能培养并驾驭此等猛将的林枫，其御下之能与自身实力，恐怕远非情报中所显示的那般简单。这笔买卖，似乎……有点意思。

就在吕凤仙久攻不下，心中焦躁，准备动用杀招，石蛮也即将力竭负伤的关键时刻......

一道清冷、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上威严，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外，又似近在耳畔，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兵器的碰撞、气劲的轰鸣与两人的怒吼：

“韩将军，这便是西凉的待客之道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力量！激斗中的吕凤仙和石蛮，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骤然一僵，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吕凤仙戟尖吞吐的赤焰为之一滞，石蛮挥出的巨斧也凝滞在半空！

满堂皆惊！所有人骇然循声望去！

只见大堂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来人一身毫不起眼的玄色布衣，身形普通，面容平凡，属于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那种。但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万古不变的寒潭深渊，只是淡淡地扫视过来，目光所及之处，所有西凉将领，包括那些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老将，都感到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窒息感！仿佛被一头史前巨兽盯上，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正是林枫！

他竟亲自来了？！而且是如何穿越西凉层层叠叠、堪称龙潭虎穴的警戒，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守卫森严的太守府核心大堂的？！这等手段，已近乎鬼神！

林枫目光平淡地扫过场中僵立的两人，在吕凤仙那杆不凡的方天画戟上微微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主位上面色剧变的韩天枭身上，微微拱手，语气依旧平淡：“林某不请自来，唐突之处，韩将军海涵。”

韩天枭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他自身也是先天境界的高手，灵觉敏锐，但这林枫是如何出现的，他竟没有丝毫察觉！此子的修为，到底到了何种地步？！筑基？甚至……更高？！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脸上肌肉抽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林……林守备？果然……好手段！不知大驾光临我这苦寒之地，所为何事？”他暗自将真气提升到极致，全身肌肉紧绷，警惕到了极点。

林枫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场中，看着依旧保持僵持姿势、额头青筋暴跳却无法动弹分毫的吕凤仙，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前辈对杰出后辈的欣赏：“这位小将军，戟法已得霸道三昧，赤焰真气更是非凡，根基扎实，天赋异禀。若能将煞气内敛，刚柔并济，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点评自然而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吕凤仙被他目光一扫，只觉自己苦修多年的赤焰真气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运转滞涩，心中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与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铁山城守备相比，自己之前的骄傲，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呓语！

林枫这才将目光完全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韩天枭，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直接穿透了对方的一切心理防线：“韩将军，方才我麾下石蛮所言，便是林某的条件，也是我铁山城的诚意。合则两利，斗则两伤。王允许诺你的，无非是事成之后过河拆桥的空头支票，其为人，将军应当比林某更清楚。而林某承诺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以及……一个由我们共同开创的、全新的北疆格局。如何抉择，将军是聪明人，利弊得失，当有决断。”

他没有释放气势压迫，没有言语威胁，更没有低声下气的恳求，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剖析着利害。然而，正是这种平静，配合他神鬼莫测的出场方式与深不见底的实力，形成了一种无可抗拒的强大说服力。

韩天枭脸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林枫深不可测的脸上、石蛮虽败犹荣的悍勇身躯上，以及吕凤仙那充满不甘却又隐含敬畏的脸上来回扫视。他想到了王允平日的刻薄猜忌与眼前触手可及的庞大利益，想到了林枫崛起的速度与铁山军强悍的战斗力，更想到了对方那令人绝望的个人实力……种种念头在脑海中激烈交锋。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韩天枭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堂的压抑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地、沉重地坐回了那张白虎皮石座，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都……都给老子退下！收起兵器！林守备……请，上座！具体事宜……我们，慢慢谈！”

林枫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知道，西凉这条凶猛的“豺狼”，已经被成功套上了缰绳，至少暂时是稳住了。而他亲自现身，以绝对实力进行的这场震撼性“表演”，更为铁山城在这场宏大的合纵连横棋局中，赢得了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

几乎就在林枫亲自出马，以绝对实力震慑西凉，初步达成盟约的同时，沈万金在江东凭借其高超的商业手腕和苏晓提供的珍贵丹药，成功打动了以利益为核心的谢氏家族，双方签订了秘密商贸与军事互助条款。而陈文在北疆内部的运作，也犹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成功策反了数名掌握实权的中层将领与地方官员，在王允统治的铁板上，撬开了几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缝。

王允苦心孤诣营造的、试图以绝对力量碾压铁山城的孤立局面，在林枫积极主动、高瞻远瞩的“合纵连横”战略反击下，已然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一场决定北疆最终归属的宏大史诗，正朝着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惨烈残酷的方向，无可阻挡地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