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圣王 第49章 黑风寨乱（上）

铁山城吸纳黑风寨残部，组建“黑风营”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北疆炸开。明面上，各方势力保持沉默，但暗地里的激流暗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王允在刺史行辕内大发雷霆，摔碎了他最心爱的羊脂玉镇纸。他没想到林枫竟如此强硬，不仅公然抗命收容“叛匪”，更借此机会扩编军队，狠狠打了他的脸。然而，北漠左贤王部陈兵野狐岭的军报，让他投鼠忌器，此刻绝不能与铁山城彻底撕破脸，还需倚仗林枫抵御外辱。这口恶气，只能暂时咽下，但报复的毒计，已在酝酿。

与此同时，铁山城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黑风营的并入，带来了新的力量，也带来了新的隐患。

黑风寨残部虽感念林枫收容之恩，但多年悍匪生涯养成的桀骜不驯与山头习气，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他们自成一体，对铁山城原有的军规戒律多有不适，与张贲麾下的老兵摩擦日渐增多。虽未爆发大规模冲突，但小范围的口角、争抢物资、乃至酒后斗殴，已发生了数起。孙青虽竭力弹压，但他资历尚浅，又重伤未愈，威信不足以服众，尤其是对那些原本并非他直系、如今却一同编入黑风营的其他山寨头目。

而这其中，尤以原黑风寨二当家，“裂山刀”吴猛最为突出。

吴猛此人，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雄壮，犹在赵黑虎之上，满脸虬髯，性情暴烈，使一柄六十斤重的厚背砍山刀，有裂牛之勇。在黑风寨时，他便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对赵黑虎尚且时有顶撞，如今屈居孙青之下，心中早已憋了一股邪火。加之他麾下原有一批死忠弟兄，实力最强，自视甚高，对铁山城的种种规矩极为抵触，认为是束缚手脚，瞧不起他们这些“绿林好汉”。

这一日，校场演武。

按照铁山城新规，各营需轮流进行协同操练，演练军阵配合。今日正值黑风营与张贲的“陷阵营”进行合练。演练的是基础的“方圆阵”变“锥形阵”再转“雁行阵”，旨在考验各部队之间的协调与令行禁止。

张贲的陷阵营乃铁山城绝对主力，久经战阵，令出如山，阵法转换如臂使指，迅捷而精准，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场中。

反观黑风营，则显得混乱不堪。大部分士卒毕竟新附，对旗号鼓令反应迟钝，步伐散乱，阵型转换时更是磕磕绊绊，几次险些与陷阵营的队列撞在一起。虽经孙青和铁山城派来的教官大声呼喝指挥，仍是进步缓慢。

高台上，林枫与陈文并肩而立，默默观看着场下操练。林枫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陈文则微微蹙眉，羽扇轻摇：“主公，黑风营战力不俗，单兵能力甚至略胜普通士卒，但这纪律与协同……非一日之功可成。尤其是那吴猛所部，抵触情绪最为明显。”

场下，又一次阵型转换时，吴猛麾下的一队刀盾手因反应慢了半拍，未能及时填补右翼空档，导致整个黑风营的“雁行阵”右翼出现了明显的脱节和凹陷。

负责指挥全局的张贲见状，眉头大皱，勒马来到黑风营阵前，对着负责右翼指挥的吴猛喝道：“吴营副！你的人怎么回事？号令已发三遍，为何迟迟不动？若在战场，你这右翼已被人从中截断了！”

张贲嗓门洪亮，语气带着战场上带来的严厉，本是就事论事。但在心高气傲的吴猛听来，却如同当众扇他耳光，尤其是在他本就瞧不起的“官军”面前。

吴猛脸色瞬间涨红如血，虬髯戟张，猛地将手中令旗往地上一掷，怒视张贲：“张秃子！你吼什么吼！老子带的弟兄，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好汉，不是你们这些只会摆弄花架子的少爷兵！这劳什子阵法，扭来扭去，有个鸟用？真男人，就该真刀真枪地干！”

他身后那队刀盾手也纷纷鼓噪起来，显然对其主将极为拥护。

张贲本就是火爆脾气，被吴猛当众顶撞，还辱及本部将士，顿时勃然大怒，手中马鞭指向吴猛：“吴猛！你敢违抗军令，辱骂上官？信不信老子军法办了你！”

“来啊！老子怕你不成！”吴猛“锵啷”一声抽出腰间的厚背砍山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早就看你这秃驴不顺眼了！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爷爷裂山刀的厉害！”

他身后那些黑风营士卒见状，也纷纷刀剑出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而陷阵营将士见主将受辱，也立刻结阵上前，长枪如林，对准了黑风营右翼。整个校场，杀气弥漫，一场火并眼看就要爆发！

“够了！”

一声清冷的断喝，并不如何响亮，却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枫不知何时已从高台走下，来到了两军对峙的中心。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未着甲胄，但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目光平静地扫过吴猛和张贲。

“主公！”张贲见到林枫，怒气稍敛，但依旧愤愤不平。

吴猛见到林枫，气焰也不由自主地矮了三分，但握着刀的手并未松开，梗着脖子道：“林将军！非是吴猛不遵号令，实在是张贲欺人太甚！我黑风营弟兄初来乍到，不熟悉阵法乃是常情，何必如此苛责辱骂？”

林枫没有看他，而是目光转向张贲：“张贲，你身为统兵大将，遇事急躁，口出恶言，引发营中对立，罚俸三月，杖二十，暂记下，战后执行。你可服气？”

张贲咬了咬牙，抱拳道：“末将……服气！”

林枫这才看向吴猛，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吴营副，你呢？”

吴猛在林枫的目光逼视下，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但他兀自嘴硬：“我……”

“军令如山，旗鼓号令，便是战场上的生死线！”林枫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你黑风营弟兄是好汉，我陷阵营儿郎便是孬种？他们摆弄的是花架子？那你可知道，就在月余之前，正是你口中的这些‘少爷兵’，用这‘花架子’阵法，在边城之下，挡住了北漠狼骑数倍于己的疯狂进攻，用血肉之躯，护住了身后万千百姓！”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你违抗军令，阵前顶撞上官，拔刀相向，煽动士卒对抗，按军法，该当何罪？！”

最后一句，带着凛冽的杀意，让吴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守备，并非善男信女，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

“孙青！”林枫喝道。

“末将在！”孙青连忙上前，他脸色苍白，伤势未愈，此刻更是心惊肉跳。

“吴猛违抗军令，引发营乱，依律当斩！念其初犯，且黑风营新附，暂夺其营副之职，麾下所部打散编入其他各队！吴猛本人，重责五十军棍，禁闭思过！其所部鼓噪士卒，一律杖二十！由你亲自监刑！”

“这……”孙青面露难色，看向吴猛。

吴猛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他没想到林枫处置如此严厉，不仅要剥夺他的兵权，还要当众受刑！

“怎么？孙营正，你要违抗军令吗？”林枫目光转向孙青，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孙青浑身一凛，立刻抱拳：“末将不敢！遵令！”

他转头，对身边亲兵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拿下吴猛！”

几名黑风营出身的亲兵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卸下了吴猛的佩刀，将其按住。

“林枫！你不公！老子不服！”吴猛挣扎着，嘶声怒吼。

林枫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黑风营将士，声音朗朗，传遍校场：“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军法无情，亦是最公！在我铁山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无论你来自何处，曾经是谁，既入我军中，便需守我规矩！要想让别人看得起，先拿出本事，遵守纪律，练好杀敌本领！而不是在这里窝里横，逞匹夫之勇！”

他目光如电，看向那些原本跟着鼓噪的黑风营士卒：“你们，可听明白了？！”

那些士卒被林枫目光所慑，又见主将吴猛被拿下，纷纷低下头，讷讷不敢言。

“大声点！明白没有？！”张贲适时一声暴喝。

“明白！”这一次，回答声整齐了许多，虽然还有些参差不齐。

林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陈文紧随其后，低声道：“主公，处置是否过于严厉？恐寒了黑风营之心。”

林枫脚步不停，淡淡道：“乱世用重典，矫枉必须过正。吴猛此獠，桀骜难驯，今日不严惩，他日必成祸患。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将黑风营这股力量握在手中，而非被其反噬。至于寒心……待他们享受到铁山城军纪带来的好处，拿到实实在在的军功和赏赐，自然明白。”

陈文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校场上，军棍落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吴猛的闷哼声不断传来。所有黑风营将士都沉默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里，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山寨了。

然而，仇恨与怨怼的种子，已然在吴猛及其少数死忠心中，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