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爹又被陛下拖去砍头啦！ 第24章 风雨欲来

自那张承载着惊澜“直觉”指引的桑皮纸地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相府严密的传递网络后，清韵轩的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虚假的平静之中。窗外，连绵的秋雨时疏时密，敲打着屋檐下日渐枯黄的芭蕉，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永无止境般的淅沥声。天空永远是那种沉甸甸的、令人胸闷气短的铅灰色，见不到一丝阳光，仿佛整个相府都被罩在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灰色琉璃罩里。沈清弦依旧每日恪守着大家闺秀的仪轨，晨起梳妆，教导惊澜和明月识字习画，神态平静，举止从容，但只有贴身伺候的知书和林嬷嬷才能从她偶尔失神望向窗外的眼眸深处，窥见那一闪而逝的、如同困兽般的焦灼与不安。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脚下是滚烫的、蠢蠢欲动的岩浆，表面上却要维持着波澜不惊的平静，这种极致的压抑，几乎要将她的神经绷断。

惊澜在吐露了关于“黑山洞”、“破塔”、“断剑影子”等关键信息后，似乎真的耗尽了心神，变得异常沉默和嗜睡。他常常抱着那本残破的舆图志，蜷在临窗的软榻上，看着看着，浓密的睫毛便缓缓垂下，陷入沉沉的睡眠，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轻浅得仿佛随时会停止。明月则变得更加敏感和黏人，夜里时常被细微的、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声响惊醒，一定要紧紧挨着沈清弦，将小脸埋在她散发着淡雅冷梅香的怀抱里，才能重新获得一丝安全感，勉强入睡。白天，她也总是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清弦身后，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小兽般惊惶不安的神色，仿佛能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的危险气息。沈清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却只能将清韵轩守得如同铁桶一般，连每日的饮食茶水、熏香炭火，都经由林嬷嬷和知书亲手仔细查验，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她甚至悄悄在寝室内室枕头下，藏了一把锋利无比、用来裁纸的银柄小刀，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令人焦灼的、仿佛暴风雨前极致宁静的日子，在艰难地捱到第五日午后时，终于被打破了。来的并非父亲那边期盼已久的消息，却是一场来自相府内部、看似寻常家务、实则暗藏机锋的波澜。

日头偏西，天色愈发阴沉。沈清弦刚哄着有些精神不济的明月躺下午睡，外间便传来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和守门婆子刻意提高音量、带着几分阻拦意味的禀报声：“大小姐正在歇晌，王嬷嬷您看这……”

话音未落，帘子已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个水头尚可的玉镯的手掀开，继母冯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王嬷嬷，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无懈可击的恭谨笑容，不请自入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穿着体面青色比甲、面相却透着一股子精明的生面孔婆子。

“老奴给大小姐请安了。”王嬷嬷嘴上说着，行动间却并无多少敬畏，目光飞快地在室内扫视一圈，尤其在紧闭的内室门帘上停留了一瞬，这才笑道，“扰了大小姐清静，真是罪过。只是夫人心里着实惦记大小姐和两位小主子，听说前几日大小姐身子不爽利，两位小主子也受了惊吓，这几日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今日特地让老奴过来瞧瞧，看看大小姐可大安了？院里一应用度可还周全？若有什么短缺，或是底下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伺候不用心，大小姐尽管吩咐，夫人定当为您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话说得圆滑周到，满是主母对嫡女的关切，可那眼神里的探究，却如同细针，扎得人极不舒服。

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丝毫不显，只缓缓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角，语气平淡无波：“有劳母亲挂心，我已无碍。澜儿和月儿也只是偶感风寒，将养几日便好。清韵轩一切用度，父亲早有安排，并无短缺。林嬷嬷和知书伺候得也很尽心，不劳母亲额外费神了。” 她直接将父亲这尊大佛抬了出来，语气虽缓，意思却斩钉截铁，堵住了对方借题发挥的由头。

王嬷嬷脸上笑容不变，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目光却又似有若无地往内室方向瞟了瞟，语气愈发恳切，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热络：“大小姐安好，夫人便可放心了。只是……老奴斗胆多句嘴，您这清韵轩如今住了三位主子，两位小主子又正是年幼需人精心看顾的时候，里里外外就林嬷嬷和知书姑娘几人操持，怕是难免有疏忽不到的地方。夫人也是心疼大小姐劳累，生怕您被琐事缠身，不得清净休养，这才特意从京郊的庄子上，千挑万选了这两个老实本分、手脚又极其麻利的婆子过来。” 她说着，侧身让出后面两个婆子，示意她们上前，“张婆子、李婆子，还不见过大小姐！往后就在清韵轩当差，务必精心伺候，若有半点怠慢，仔细你们的皮！”

那两个婆子连忙上前一步，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倒是整齐：“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动作规矩，低眉顺眼，但那偶尔抬起打量四周的眼风，却透着一股子察言观色、打探虚实的机灵劲儿，绝非寻常只会埋头干粗活的仆役。

沈清弦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冯氏这是按捺不住，想趁机往她这铁桶般的清韵轩里塞钉子了！是监视？还是想浑水摸鱼？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两个婆子，并未叫起，只对王嬷嬷淡淡道：“嬷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父亲早有严令，清韵轩近日需绝对静养，一应事务皆由林嬷嬷打理，外人不便打扰，以免惊扰了孩子。这两个婆子既是母亲精心挑选的得力人手，还是留在母亲院里伺候更为妥当。我院中人手尽够，就不夺母亲所好了。” 她再次抬出父亲，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直接将对方的话堵死。

王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快掠过的愠怒，但立刻又堆满了笑，只是那笑容底下，已透出几分强硬：“大小姐这是哪里话？夫人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如今府外头……似乎也有些不太平的风声，夫人也是担心大小姐和两位小主子的安危。多两个人手，终归稳妥些。再者，您这院外守卫森严，院内多两个粗使婆子，也不过是做些洒扫浆洗的活计，惊扰不到小主子们。” 她话里有话，竟隐隐点出了院外守卫异常的情况，试图施加压力。

沈清弦心中凛然，冯氏果然注意到了守卫的异常！她心念电转，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被人非议的委屈，轻轻叹了口气：“唉，嬷嬷既问起，我也不瞒你了。前几日不知是哪个嘴碎胆大的奴才，在外头胡乱嚼舌根，传些不干不净的言语，竟引得些不相干的人总想寻由头往我这清韵轩凑，扰得澜儿和月儿接连受惊，病了好几日。父亲知晓后动了大怒，这才加派了可靠人手，严密封锁消息，就是怕再有什么闲杂人等惊扰了孩子静养，若因此落下什么病根，如何是好？母亲掌管中馈，日夜操劳，这点小事，实在不必再让她烦心劳神了。” 她巧妙地将原因归结为“外界流言”和“父亲关爱孩子”，合情合理，再次将冯氏的“关心”顶了回去，暗示对方若再坚持，便是“惊扰”和“添乱”。

王嬷嬷被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得脸色变了几变，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就在这时，内室忽然传来明月带着哭腔的、惊慌失措的呼唤声：“娘亲！娘亲！月儿怕……有黑影……在窗户外头……”

沈清弦心中一动，立刻起身，脸上瞬间布满真切的担忧，对王嬷嬷仓促道：“嬷嬷也听到了，月儿怕是又魇着了，我得立刻进去看看。嬷嬷若无其他要事，便请回吧，代我谢过母亲关怀。” 说完，不再给王嬷嬷任何开口的机会，转身疾步走向内室，姿态急切，完全是一副心系爱女、无暇他顾的母亲模样。

王嬷嬷看着沈清弦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盯着那晃动的门帘，又扫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林嬷嬷和知书，嘴角抽搐了一下，最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不甘的冷哼，悻悻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婆子，转身离去。

这场风波看似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沈清弦心中的不安却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冯氏在这个敏感时刻派人来试探，绝非偶然！这只能说明，府外的狂风暴雨已经渗透到了府内这看似坚固的围墙之内，连深居内宅、惯会明哲保身的冯氏都嗅到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甚至可能……她本身也牵涉其中，或是想趁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变火中取栗！王明远的触角，其渗透力和影响力，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远、要恐怖！

接下来的两日，相府内的气氛愈发诡异得令人窒息。表面一切如常，仆役各司其职，但那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压抑感却几乎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沈清弦敏锐地察觉到，清韵轩外的守卫似乎又进行了一次不引人注目、却更加彻底的轮换，新来的面孔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行动间透着一股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悍勇之气。而父亲沈文渊，更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在府中出现过，连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松涛斋，也连续两夜未曾透出一丝灯火，死寂得如同坟墓。种种迹象都表明，一场足以掀翻整个相府、乃至震动朝野的巨大风暴，正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暗处疯狂酝酿，已然到了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就在沈清弦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等待逼到极限，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时，在冯氏派人试探后的第三天，一个没有星月、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她等待已久的、决定命运的信号，终于以一种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极其惨烈和血腥的方式，到来了。

那时已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连秋虫都噤了声。沈清弦和衣躺在榻上，心绪不宁，辗转难眠。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得仿佛擂鼓般的“叩、叩、叩”声，并非来自房门，而是敲响在她寝室外间一扇极少开启、对着后院一片幽深竹林的雕花气窗窗棂上！

沈清弦瞬间从榻上弹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如同灵猫般蹑足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谁？！”

窗外静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极其沙哑、虚弱、仿佛破损风箱般、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气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绝：“……大……小姐……是……是老奴……沈……沈忠……”

沈忠！父亲最信任、形影不离的长随！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用这种近乎鬼魅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沈清弦心中巨震，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全身！她来不及多想，猛地拔开那几乎锈死的插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气窗。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泥土、汗水和新鲜血液的甜腥气息，伴随着窗外竹林特有的阴寒湿气，扑面而来！借着室内透出的微弱烛光，她惊恐地看到，窗外黑暗的竹林阴影下，一个黑影正踉跄着靠在湿冷的墙根处，正是沈忠！但他此刻的模样，简直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身上那件象征着相府仆役头领身份的深蓝色绸衫早已破碎不堪，沾满了泥泞和已然发黑板结的血污，脸上毫无人色，嘴唇干裂爆皮，最骇人的是，他的左臂自肩头以下，竟齐根而断！伤口处只用撕扯下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衣襟草草捆绑着，暗红色的血液仍在不断地、缓慢地渗出，将他身下的泥土浸染得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忠叔！您……您这是怎么了？！”沈清弦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几乎失声。

沈忠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撑到这里，听到沈清弦的声音，他艰难地抬起浑浊无神、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窗后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光亮。他颤抖着、用仅存的右手，从怀中掏出一件冰凉、坚硬、沾满粘稠血污的硬物，死死塞到沈清弦手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泡：“大……小姐……快……快走……带着……小主子……从……从后园……东北角……那口……废井……下……有地道……直通……通城外……去……西郊……紫云观……找……静安……师太……信……信物……” 他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乌黑血液，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老……老爷……他……遭了……暗算……府里……有……内鬼……噗——” 话未说完，他头一歪，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下去，那双曾饱经世故、精明锐利的眼睛，至死都圆睁着，充满了无尽的愤怒、不甘与深深的警示。

沈清弦握着手中那件冰冷刺骨、带着沈忠最后体温和浓稠血液的物件——那似乎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触手异常温润、却雕刻着某种奇异符文、边缘还沾着些许泥土的玄黑色铁牌——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僵立在窗前，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沈忠重伤濒死，冒死前来报信！父亲出事了！遭遇暗算！相府有内鬼！王明远已经动手了！而且是如此狠毒酷烈、不留余地的绝杀手段！相府已非安全之地，而是变成了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龙潭虎穴，必须立刻逃离！

风雨，已不再是欲来！而是化作了腥风血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降临，将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宰相府邸，彻底卷入了一场你死我活的终局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