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爹又被陛下拖去砍头啦！ 第34章 风起青萍

腊月二十四，清晨，帝都陆府门外。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人的脸上，冰冷刺骨。数匹神骏的战马喷着白气，焦躁地踏着蹄子，马上的骑士们清一色玄色轻甲，外罩御寒斗篷，神情肃穆，静默无声，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弥漫开来，将周遭的寒意都驱散了几分。

陆北辰一身戎装，外罩玄狐大氅，身姿挺拔如松，立于阶前。他微微俯身，看着眼前两个裹得如同玉雪团子般的孩子。

惊澜仰着小脸，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小嘴紧抿着，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陆北辰冰凉的指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爹爹……黑色的鸟……从很高的地方……扔下……会发亮的东西……小心……” 这已是近日来，他第三次重复类似的呓语。

明月则眼圈红红，小嘴一扁，带着哭腔扑过来抱住陆北辰的腿：“爹爹不走……月儿怕……有坏鸟……”

陆北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他蹲下身，将女儿冰凉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粗糙的掌心，又揉了揉惊澜的头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澜儿，月儿乖，爹爹是将军，军令如山，必须回边关去打坏人。你们在家，要听娘亲……和曾祖母、祖母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站在孩子们身后、一身素雅衣裙、面色平静的沈清弦，“京城……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澜儿若再‘看’到什么，务必立刻让韩青传讯于我。”

沈清弦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是沉静的默契，她微微颔首：“少帅放心，清弦明白。边关苦寒，刀剑无眼，万望……保重。” 言语间，已有了几分未婚妻的关切。

陆北辰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重重一抱拳：“京城……拜托了！” 说罢，他猛地转身，再不留恋，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最后扫了一眼相府方向，一夹马腹，沉声喝道：“出发！”

骏马嘶鸣，蹄声如雷，一行人在弥漫的雪雾中，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风雪很快模糊了他们的背影，也掩盖了门前那双一直凝望的、带着忧惧的孩童目光。

沈清弦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一行黑点，才弯腰将还在抽噎的明月抱起，牵起沉默的惊澜，轻声道：“我们回去吧，爹爹会平安回来的。”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知道，真正的风雨，才刚刚开始。

腊月二十五，北境，黑水城。

朔风怒号，卷着鹅毛大雪，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混沌的白。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如同刀割。黑水城如同匍匐在雪原上的巨兽，城头那面残破的“陆”字帅旗，在狂风中剧烈抖动着，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陆北辰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仅用一日一夜便抵达了边境要塞。他甚至来不及洗去满身风尘，便径直登上了黑水城高耸的城墙。玄甲上凝结的冰霜，在接触到城楼内微弱炭火时，化作细密的水珠滑落。

“少帅！” 心腹副将周毅早已得到消息，顶风冒雪迎了上来。他年约三旬，面容被边关风沙刻满了粗粝的痕迹，左边脸颊上一道寸许长的刀疤，更添几分悍勇。见到陆北辰，他眼中闪过由衷的喜悦与如释重负，“您可算回来了！这鬼天气，狄人这一个月也安静得反常，弟兄们心里都绷着一根弦！”

陆北辰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风雪弥漫的城外：“越是安静，越不能松懈。巡防哨卡如何？尤其是西北鹰嘴崖一带。”

“按您之前的吩咐，加派了双岗暗哨，末将每日亲自巡查一遍。” 周毅神色凝重，“只是今日风雪太大，能见度极低，鹰嘴崖那边……半个时辰前刚派出一队精锐斥候前往接应换防，按例该有信号传回，至今却毫无音讯。”

陆北辰眉头微蹙，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惊澜的预警、异常的平静、失联的哨卡……种种迹象串联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走，去箭楼看看。” 他沉声道，率先向视野最开阔的西南角箭楼走去。周毅紧随其后。

就在陆北辰右脚刚踏下连接城墙与箭楼的最后一级覆满冰雪的石阶，脚底一滑的瞬间，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他心脏猛地一缩，一阵尖锐至极、仿佛被冰锥刺穿的剧痛骤然传来！与此同时，惊澜那双充满忧惧的黑眸和那句破碎的预言，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黑色的鸟……很高的地方……扔下……会发亮的东西……小心脸上有疤的叔叔……”

剧痛与预言瞬间重合！黑色的鸟（信使？猎隼？）！很高的地方（箭楼！）！会发亮的东西（弩箭！信号？）！脸上有疤的叔叔——周毅！

“不好！周毅小心！” 陆北辰脸色剧变，猛地回头，厉声大喝，同时身体本能地向侧后方急退！

“咻——！”

一支造型奇特、通体黝黑、唯有三棱箭镞在灰暗天光下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城墙外某个被风雪和阴影完美掩盖的刁钻角度，悄无声息地电射而至！目标并非因预警而闪避的陆北辰，而是直指他身后半步、刚刚闻声转身、视线被陆北辰背影遮挡、毫无防备的副将周毅！

这一箭，时机、角度、力道，都拿捏得阴毒无比！分明是算准了陆北辰下行、周毅紧随其后的步幅和视线盲区！

周毅毕竟是百战余生的悍将，虽事发突然，但听到箭矢那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以及陆北辰撕心裂肺的示警，求生的本能让他竭尽全力向后仰倒！然而，距离太近，箭速太快！“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弩箭未能命中胸口要害，却狠狠扎进了他左臂肩胛骨连接处的甲叶缝隙，箭头甚至穿透甲胄，带出一溜血光！

“呃啊！” 周毅一声痛哼，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倒退数步，重重撞在冰冷的城墙垛口上，左臂瞬间被鲜血染红！

“有刺客！保护少帅！” 城头瞬间大乱！亲兵们“仓啷啷”一片拔刀声，瞬间组成人墙，将陆北辰死死护在中心，刀锋齐刷刷指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城外那片被风雪笼罩、怪石嶙峋的陡坡。

几乎就在弩箭射中周毅的同时！

“报——紧急军情！” 一名哨探连滚带爬地从马道冲上城头，浑身是雪，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嘶哑变形：“少帅！不好了！西北三十里，鹰嘴崖哨卡……遭……遭遇狄人精锐小队突袭！全军……全军覆没！值守的兄弟……无一活口！哨卡……被烧了！”

“什么？！” 陆北辰瞳孔骤缩！鹰嘴崖！他刚刚询问过、并且刚刚派出斥候接应的关键哨卡！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传来全军覆没的噩耗？！这巧合得令人发指！

混乱之中，一名眼尖的校尉已从箭楼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垛口缝隙里，取下了那支射伤周毅的弩箭，连同紧紧绑在箭尾的一个小指粗细、密封的紫铜管，双手颤抖地呈给陆北辰：“少帅！箭是从外面射入的，但这铜管……像是……像是信筒！”

陆北辰一把夺过，触手冰冷沉重。他指尖运力，“咔嚓”一声捏碎铜管，里面滚出一小卷用防水油布紧紧包裹的羊皮纸！展开一看，上面用潦草却清晰的狄文写着几行字：

“黑水城防轮换图已悉。明日丑时，东南角‘鱼嘴’处守军最弱，可从此潜入。城内接应：周。得手后，老地方，付余款。”

旁边，还用朱砂粗略勾勒着一幅黑水城东南角防区草图，标注着兵力和换防时间！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在那狄文落款下方，赫然盖着一个模糊却依稀可辨的——长风军偏将级别的私人印章拓印！那独特的虎头纹饰……陆北辰目光一凝，死死盯住羊皮纸角落一个不甚清晰的、似乎是仓促间沾上的暗红色印泥痕迹——那形状，竟与周毅那方从不离身的鸡血石私章，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刺客偷袭、哨卡被袭、通敌密信、私章拓印……所有的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构成了一条看似铁证如山的链条，将所有嫌疑，精准而恶毒地指向了刚刚中箭受伤、此刻正因失血和震惊而脸色惨白、被军医扶着靠在墙边的副将周毅！

刹那间，城头上所有将领、士兵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怀疑、愤怒、不可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周毅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雪呼啸和周毅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周毅也看到了羊皮纸上的内容，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他猛地挣脱军医，不顾左臂鲜血淋漓，“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道：“少帅！冤枉！天大的冤枉！末将对天发誓！此乃奸人构陷！是有人模仿末将笔迹印章！鹰嘴崖遇袭，末将刚刚才知！这弩箭，这密信，皆是圈套！少帅！您要相信末将！末将跟随您出生入死十年，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他情绪激动，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一大片雪地，触目惊心。

陆北辰手握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冰寒！阴谋！一个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狠毒周密到极点的阴谋！目标直指他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爱将周毅！其目的，不仅要斩断他的臂膀，更是要重创长风军士气，动摇北境边防，甚至……可能借此将“通敌”的脏水，最终引到他这个主帅头上！

对方对军中情况了如指掌（轮换规律、周毅的私章特征），时机拿捏得精准无比（他刚回营、鹰嘴崖遇袭、哨探报信），手段狠辣（刺杀、裁赃、情报误导一体）。是谁？动作如此之快？势力如此庞大？是军中潜伏极深的内奸？还是……京城那只“灰色影子”的触手，已经如此肆无忌惮地伸到了这苦寒的北境边关？！

惊澜的预警再次在脑海中回响。对方连一个孩童破碎的呓语都计算在内，模仿其意象（黑色鸟、高处、发光物）来增加“巧合”性与心理冲击，其心思之缜密、对人心的把握，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周毅！” 陆北辰猛地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怒火，声音冷得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压过了风雪声，“本帅……信你！”

短短四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让慌乱、猜疑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也让跪在雪地中、几近绝望的周毅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虎目之中热泪奔涌，混合着鲜血与雪水，划过刚毅的脸庞，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决绝的感激：“少帅！末将……万死以报！”

陆北辰目光如电，扫过周围神色各异的将领，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城头：“此事疑点重重！刺客何在？鹰嘴崖遇袭详情为何？这密信笔迹、印章拓印，来源皆需严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周毅将军暂卸副将之职，于营中静养，未有本帅手令，不得外出，亦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其余诸将，各司其职，严守防区，未有本帅将令，妄动者，军法从事！议论此事、散布谣言、扰乱军心者，斩立决！”

一连串的命令，带着凛冽的杀气，镇住了所有骚动。

“末将遵令！” 众将凛然应诺。

陆北辰亲自上前，扶起摇摇欲坠的周毅，沉声道：“周大哥，委屈你了。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忠臣蒙冤，让奸人得逞！” 他眼神坚定，传递着无声的信任与承诺。

周毅重重抱拳，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末将……明白！谢少帅信任！”

安排绝对心腹亲兵“护送”（实为保护性看守）周毅回营房救治后，陆北辰立刻返回中军大帐。他屏退左右，独自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面沉如水，炭盆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阴晴莫测。

对方这一手，极其毒辣！几乎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死局。若非惊澜的预警让他心中早有警惕，在关键时刻识破这是阴谋，恐怕在“铁证”和群情激愤下，为了暂时稳定军心，他即使心存疑虑，也可能不得不先重处周毅，那便正中敌人下怀！

必须立刻反击！必须在对方发动更猛烈的后续攻击前，撕开这个阴谋的口子！

他目光锐利如刀，落在舆图上的几个关键点：弩箭射来的乱石坡、遇袭的鹰嘴崖哨卡、发现密信的城墙位置……还有，京城！对方在军中必有级别不低、且隐藏极深的内应！而京城的那个幕后主使，必然也在密切关注，甚至会推波助澜！

他需要证据，需要时间，更需要……来自京城的眼睛和信息！沈清弦！她现在是他最重要的盟友！

陆北辰不再犹豫，迅速铺开特制的暗影笺，用密写药水，将北境突变、周毅被构陷的详细经过、自己的判断、急需京城协助调查的方向（印章来源、京城风声、尤其是查证那方鸡血石私章近期有无异常）一一写明。字迹干涸后消失无踪。他将其封入细铜管，唤来暗卫统领韩青。

“动用‘青鹞’，最快速度，密送京城清韵轩，亲手交予沈大小姐。沿途若有阻挠，杀无赦！” 陆北辰语气森然，眼中杀机凛冽。

“是！” 韩青领命，身影融入风雪。

帐外，风雪更疾，夜幕低垂。北境的危机，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而这场针对忠良的构陷，也将成为点燃更大风暴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