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山脉的黄风大圣 第94章 和谐

避过了追杀，黄风往西逃窜。想着尽快离开这天池山。忽一日，正当赶路间，发现前面已是悬崖，往前看茫茫云海不见山峦，往下看刀劈斧凿一般深不见底。黄风徘徊良久，用神识探测了左右数十里皆是如此。

“难不成已到天池山的边缘？”心里暗道，“看来也只有攀岩而下了。”

黄风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稳住身形，低头望去。脚下是翻滚的云海，遮蔽了深渊的真实面貌，只偶尔在风撕开云层时，露出一角墨黑，深得仿佛直通地府。凛冽的山风卷着冰碴，抽打在他的衣襟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利爪，嵌入岩壁微小的缝隙，开始了漫长的下行。

起初，岩壁尚算陡峭而非绝对垂直。他像一道流动的金色影子，在赭褐色的巨岩间跳跃、滑行。但不过半日，真正的绝壁便横亘眼前。这里已远离山顶的雪线，却因海拔与湿气，岩壁上挂满了透明的冰甲，光滑如镜，映照着他渺小的身影。云雾成了常客，时而稀薄如纱，时而浓稠如浆。穿行其中，水汽立刻凝结成霜，挂满他的眉梢与胡须。四周白茫茫一片，寂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与爪尖摩擦冰岩的细微声响。偶尔，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冰晶与水滴折射出七彩光晕，幻化出楼阁宫殿的虚影，眨眼间又随风散去。

他遇到过一片怪石区，那里风蚀的岩柱千奇百怪，有的如巨人列队，有的如凶兽张口。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从这些沉默的守卫者之间穿过，感受着它们亿万年的孤寂。最难熬的是夜晚。他不得不寻找稍微能容身的石缝或小平台，用体内真气对抗彻骨的奇寒，望着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计算着流逝的时日。

有时，连续数日找不到合适的下行路径，岩壁光滑得连爪子都无处着力。就在几乎力竭，考虑是否要冒险纵跃时，他的脚尖会触到某些风化的碎石区域，或者看似坚实的岩壁，实则后面是松软的土层。这时，黄风便会凝神静气，施展他天赋的“遁地”之术。只见他周身泛起淡淡的土黄色光晕，身体如同融入岩石般，缓缓沉入山体之内。但这法术在此地也受到限制，山体内部结构复杂，坚岩与冻土交错，他每次只能遁行短短十数丈，便会遇到无法穿透的致密岩层，不得不重新回到岩壁表面。这短暂的遁行，虽不能直达山脚，却往往能帮他绕过一段最险恶、无法攀爬的垂直断面，找到新的、可供抓握的裂隙。

他就这样日复一日地攀援、滑坠、遁地、休整。爪子磨钝了，便在岩石上打磨；衣服皮毛被冰棱划破，结了痂又再裂开。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云雾终于开始变得稀薄，空气也不再那么酷寒刺骨。岩壁上开始出现苔藓，然后是低矮的灌木。

当他最后一次从一段陡坡滑下，双爪终于踏上了坚实而平坦的地面时，竟有些不习惯。抬头回望，只见天池山壁立千仞，上部依旧隐没在流动的云雾之中，仿佛他刚刚从一个垂直的世界归来。

双脚重新踏上真正坚实的大地，黄风仍感到些许恍惚。他甩了甩头，似乎想把天池山那浸入骨髓的寒意和持续不断的罡风从耳中、从皮毛间甩出去。当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时，一股温润而充满生机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这里与山上的死寂和严酷判若两个世界。

头顶是高大却并不密集的乔木，树冠如华盖，撑起一片片碧绿的天空。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摇晃的金色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野花的甜香，以及植物叶片被阳光晒暖后散发的清新气味。鸟鸣声清脆悦耳，此起彼伏，织成一片热闹的交响。不远处，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溪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几尾银鳞小鱼在圆润的卵石间悠然穿梭。黄风快步走到溪边，俯身掬起一捧水送入口中，一股清冽甘甜瞬间润泽了他干渴已久的喉咙。

稍作休整后，他继续西行。起初是野兽踏出的隐约小径，渐渐地，路径变得清晰、规整起来，显然常有人或妖行走。再往前，一条宽阔的‘大道’出现在眼前。这道路以夯实的黄土为主，中间被车轮和脚步压得极为坚实平整，两侧则生着些顽强的野草。道旁偶尔能看到简易的石质路碑，上面刻着扭曲的、他不太认识的符号。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让黄风感到无比诧异的是，这里居然能看到人、妖同行的情景。

一个扛着斧头、满脸络腮胡的壮实人族樵夫，与一个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狐妖商人擦肩而过，还互相点头致意。一个穿着束腰长裙、金发碧眼的人族女子，正和一位头上生着小巧鹿角的妖族老妇在路边交谈。

这些行人的样貌也与东方大不相同。人类多是高鼻深目，发色各异，有棕黑，也有亚麻甚至金色，眼珠则多是蓝色或灰色。男子多穿着贴身的束腰上衣和宽松的裤子，外罩斗篷或短袍，女子则裙袍层叠，色彩鲜艳。与东方宽袍大袖的风格迥异。

黄风这一身因攀岩而破损脏污的东方衣着，风尘仆仆的模样，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也仅止于此。瞥见他的人或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后便恢复了常态，似乎在这条路上，见到什么样的旅者都不足为奇。这种见怪不怪的包容氛围，让黄风略感安心。

他沿着官道又走了大半日，周遭的景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微妙而持续的变化。起初是道旁自然生长的杂树与灌木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显然是人为精心栽种的行道树。那多是些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宽阔的心形叶片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投下连绵的清凉树荫；间或也能看到身姿挺拔的阿育王树，细密的叶片如同绿色的羽冠，带着一种肃穆而优雅的气息；还有一些树上正开着灿烂的金黄色花朵，簇簇团团，如同燃烧的火焰，那是这片土地常见的印度紫檀，绚丽的色彩为这规整的道路平添了几分热情与华美。

也正是在这时，他脚下的感觉再次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原本坚实平整的黄土路面，不知何时，已被一块块切割极其整齐、表面打磨得相当光滑的巨型青石板严丝合缝地铺满。石面宽阔得惊人，每一块都如同小型广场的地基，石板之间的接缝紧密得连薄刃都难以插入。车轮行驶其上，不再有丝毫颠簸，只发出一种低沉而平稳的“辘辘”声，节奏均匀，仿佛某种文明的韵律。

黄风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下一刻，他的呼吸为之一滞。

就在视线的尽头，一座宏伟巨城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匍匐在大地之上。城墙之高，远超他想象，仿佛是将一整座山脉雕凿而成，墙体呈现出一种历经风雨的深灰褐色，上面斑驳着岁月的痕迹。墙垛如齿，密集排列，遥遥可见上面巡弋的小小身影。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城墙带来的磅礴压迫感，人站在其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城墙向左右两侧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将整个地平线都圈占了起来。而在那城墙之后，无数尖顶、圆顶、方顶的建筑参差错落，其中更有几座特别高耸的塔楼，直插云霄，塔尖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属或宝石般的光泽。

一座巨大的城门洞开着，宛如巨兽的口。门洞上方雕刻着繁复而威严的图案，两侧站着甲胄鲜明、体型高大的守卫，居然也有妖族在列！沉默地注视着川流不息进入城中的各族行侣。

城门口人头攒动，黄风被人流裹挟着进了城。

眼前是一条宽阔得惊人的石板主路，足以容纳十辆马车并行。路面被打磨得光滑，映照着西方特有的明媚天光。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视线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在城市的极远处，能望见一座巍峨耸立的皇城。它并非东方那种飞檐斗拱的样式，而是由巨大的白色石材垒砌而成，宏伟壮丽，气势磅礴。数座高塔如同利剑般刺向天空，圆顶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是神只居住之所。即便相隔如此之远，那份皇家威严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依旧穿透喧嚣，扑面而来。

街道两旁，是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多为石质或砖木结构，墙体厚实，窗户上往往镶嵌着彩色玻璃，在阳光下投射出斑斓的光影。临街的店铺鳞次栉比，招牌五花八门，用各种文字和图案标识着。卖沉重铠甲与闪亮刀剑的铁匠铺旁，可能就是香气四溢的面包房；陈列着流光溢彩丝绸与天鹅绒的布庄隔壁，或许是堆满奇异香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复合气味的杂货摊。吃穿住行，应有尽有，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今天似乎正赶上热闹的庙会或是集市，整条长街更是沸腾不已。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生活的交响乐：

“Fresh bread! honey cakes!”（新鲜面包！蜂蜜蛋糕！）

“marvelous silks from the East!”（来自东方的神奇丝绸！）

“Fortune telling! cross my palm with silver!”（占卜吉凶！给点银币吧！）

......

空地之上，更有打把势卖艺的。一个肌肉虬结的熊妖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赢得阵阵喝彩；几个身姿轻盈、耳尖长长的精灵（或类似种族的生物）在表演杂耍，彩球与飞刀在他们手中如同活物；还有吟游诗人弹奏着形状奇特的乐器，唱着古老的史诗，周围聚集了一圈安静的听众。

摆摊卖小吃的更是随处可见，炭火上滋滋作响的肉串、淋着蜂蜜的金黄色糕点、热气腾腾飘着浓郁草药香的汤锅……各种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诱惑力的市井味道。

黄风在这座宏伟而陌生的城池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大半天。眼睛饱览了奇景，耳朵却被无意义的音节灌得发胀。尽管语言不通，但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人与妖之间自然而然的和谐气息，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着他。这在东方是不可想象的，在那里，人与妖大多壁垒分明，即便偶有往来，也总带着几分警惕与隔阂。此情此景，让他不禁想起师父偶尔提及的“灵山”——那是一片众生平等、祥和安宁的净土。难道，这西方之地，便是师父口中的灵山所在？

正当黄风感叹之际，一阵不同于市井叫卖的、悠扬而平和的诵唱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从邻近的主街方向飘来，吸引了他的注意。循声而去，青石主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颇为引人注目的行列。那并非官府的仪仗，也非商队的喧嚣，而是一群身披赤黄色袈裟的僧侣。他们人数约莫十余人，步伐沉稳，神态安详，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却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场，让周遭的喧嚣似乎都减弱了几分。

为首的一位老僧，面容清癯，手持一柄九环锡杖，步履间金环轻撞，发出清越而富有韵律的声响，与身后众僧低沉而整齐的诵经声应和着。他们口中吟诵的，并非黄风所知的任何东方经文，而是一种韵律奇特、发音古老的西域梵呗，虽听不懂具体含义，但那声音中蕴含的慈悲、平和与某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却能够跨越语言的障碍，直抵心田。

街道两旁，许多市民——无论是高鼻深目的人族，还是形态各异的妖族——都自发地放缓了脚步，有的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面露虔诚之色；有的则好奇地驻足观望，低声交谈；更有一些小贩，主动将一些清水、瓜果等物捧到队伍旁边，由随行的年轻沙弥微笑着接过，并回以祝福。

僧侣队伍的中段，有几人抬着一尊小巧而精美的金身佛像，佛像结跏趺坐，手结法印，面容慈悲庄严，在阳光下流转着温和的光辉。佛像所过之处，合十行礼的人便更多了些。

黄风甚至还看到，一位顶着牛角的妖族壮汉，在僧侣经过时，笨拙地学着人族的模样合十弯腰，那巨大的牛眼中竟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温顺与敬意。一位穿着西域华服的人族贵妇，则从马车中探出身，将一串晶莹的珠链恭敬地放入僧侣托着的钵盂中。

这些人的装扮和昔日那个‘西城’破庙里的佛陀很像。黄风急忙上前询问佛祖和‘灵山’的事情，奈何僧侣们不通东方言语，只是微笑着给黄风打着稽首。纠缠了一会，见僧侣们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的话语，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队伍渐行渐远。

这听不懂话是个麻烦，不过这些人从装束上看，应该和佛界有着很大的关系。看来得找个会说东方语言的向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