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山脉的黄风大圣 第108章 挣扎

数周的沉寂被打破。在初步‘消化’了那两百多名被转化的妖族士兵后，暗之大鹏终于开始了它的反击。它的目标明确而阴险——正是被顶在最前线、孤立无援的‘荡寇军’。

攻击并非排山倒海的总攻，而是如同附骨之疽般的骚扰性作战。小股妖匪，多由那些被‘移魂’后眼神呆滞、却力大防高的妖兵组成，借助对地形的熟悉和血雾的残余影响，在黎明、黄昏或深夜，对“荡寇军”的哨卡、巡逻队甚至营寨外围发起闪电般的袭击。

他们的战术极其明确：一击即走，绝不恋战。若是遭遇小股妖族巡逻队，便凭借强化后的肉身悍不畏死地扑上，以伤换伤，甚至不惜数人拖住一个，强行将其掳走！他们的目标，赫然是抓妖！仿佛将‘荡寇军’的营地视作了补充兵源的狩猎场。

然而，在这场针对性的袭击中，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出现了：但凡黄风出现的地方，那些原本凶悍无畏的妖匪，竟如同遇到了天敌般，攻势骤缓，甚至主动绕行，绝不与黄风正面接战！有时黄风怒吼着冲上前去救援被围的袍泽，那些妖匪宁可放弃到手的‘猎物’，也会迅速遁入山林，仿佛接到了某种无声的严令——不得与黄风接战。

起初，这并未引起太多注意。黄风武艺高强，法门精妙，妖匪避其锋芒似乎也说得通。而且正因如此，黄风得以在营寨各处奔走支援，凭借其强大的个人战力，屡次击退袭击，救下不少妖族士兵，将营地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袭击次数增多，这种诡异的现象就越发明显。黄风所至之处，妖匪退避，而其他将领，包括青虎，都会遭到拼死攻击。渐渐地，营地中开始流传起一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

“看见没？又是黄都头！他一来，那些鬼东西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是啊……怎么偏偏就躲着他？上次我差点被个狼妖开了膛，要不是青虎统领来得快……”

“莫非……黄都头和他们……有什么默契？”

“嘘！小声点！别乱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一些妖族士兵看向黄风的眼神，从最初的感激和敬佩，慢慢变成了疑惑、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疏离。连青虎麾下的一些妖族军官，在议事的帐篷里，目光触及黄风时，也带上了几分复杂难明之色。

就连青虎自己，心中也难免升起疑云。他与黄风并肩作战，亲眼目睹妖匪对黄风那近乎刻意的避让，这绝非偶然！一次击退夜袭后，青虎终于忍不住，在帐中单独面对黄风时，沉声问道：“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妖匪，为何独独不与你交手？”

黄风看着青虎眼中那难以掩饰的困惑与一丝挣扎，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他叹了口气，通过那枚精神种子，直接将一段信息传递到青虎脑海：“青虎，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当日我独闯狮驼洞，那上古怨魂‘暗之大鹏’曾亲自现身，极力招降于我，许以重利。我自是严词拒绝。如今看来，它并未死心，此举……怕是仍在行那离间之计，欲让我等于营中自相猜疑，它好坐收渔利！我黄风可以对天起誓，绝未做任何对不起兄弟、对不起狮驼国之事！”

感受到黄风神识传递来的那份坦荡、无奈以及一丝被怀疑的愤懑，青虎心中豁然开朗，随即涌起的是更深的愤怒——对那暗之大鹏奸计的愤怒，也对营中蔓延的猜疑之风的愤怒。他用力一拍黄风肩膀，虎目中尽是信任：“叔不必多言！侄儿信你！定是那妖魔的毒计！”

出于对黄风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大局考虑，青虎开始强力压制营中的流言蜚语。他多次在军中训话，严申军纪，斥责谣言，强调黄风的功绩与忠诚，试图将怀疑的苗头扼杀。

然而，他能管得住明面上的议论，却管不住人心底的想法。而且，有‘人’并不会被他轻易说服。

副统领王焕，以及他安插在各营队的人族副将们，可不是瞎子。他们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将妖匪避让黄风、营中流言四起、以及青虎强力弹压的种种情状，都一一记录在案。

王焕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在他看来，这无疑是黄风乃至整个‘荡寇军’可能存在‘异心’的又一力证。他并未立刻发难，只是将这些‘异常’更加详细地记录，并通过特殊渠道，悄然送往后方。

黄风身处旋涡中心，虽然得到了青虎的信任，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他依旧每日巡逻、战斗，但那份如芒在背的孤立感，却愈发沉重。他知道，暗之大鹏的这张‘离间网’，正在一点点收紧。而他自己，仿佛成了网上那只最显眼的飞蛾，挣扎着，却不知何时会被彻底困死。军营中的空气，因为这不绝的骚扰与弥漫的猜忌，变得比狮驼岭的雾气更加令人窒息。

局势如同滑向深渊的巨石，速度越来越快，势头已难以阻挡。最让青虎、黄风等妖族将领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些先前被俘后生死不明的妖族士兵，再次出现时，竟已主动倒戈！

一次深夜，一小队眼神混浊、却口齿异常清晰的妖兵，在一群原生妖匪的掩护下，悄然摸到“荡寇军”一处哨卡附近。他们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由其中一个曾经担任过的猪妖，压低了声音，朝着哨卡内熟悉的同袍呼喊：“狗娃！是我！黑鬃！别放箭！”

“里面的兄弟听着！狮驼国早已容不下我们了！朝廷正在都城驱赶我们的亲族！在这里也是被当成炮灰！何必为他们卖命？”

“大鹏尊者法力无边，待我等如手足！过来吧，这里有活路，还能救家里的老小！”

那名为‘黑鬃’的猪妖，甚至能准确说出哨卡内几个士兵的小名和家中情况！这充满蛊惑性而又带着部分真实惨状（来自断绝的家书）的劝降，如同毒液般渗透着守卫者的意志。终于，在短暂的沉默和内心挣扎后，哨卡内传来了兵器落地的声音，两名心神崩溃的妖族士兵颤抖着走了出来，选择了投降……

成功劝降的案例，如同瘟疫般开始出现。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荡寇军”的高层。青虎在帐内暴怒地来回踱步，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叛徒！都是叛徒！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领着敌人来打自己人！”

黄风脸色铁青，他比青虎想得更深：“并非所有人都心甘情愿，青虎。怕是那‘暗之大鹏’有控制心神、放大绝望的邪法！加之后方排妖，断绝，兄弟们心中无望，才会被其乘虚而入！”

必须立刻阻止这股投降的浪潮！否则，军心将不战自溃！

黄风苦思冥想，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移营’。

“为今之计，唯有让营地‘活’起来！”黄风指着沙盘，“每日夜间，各营、各队驻地必须轮换！打乱原有编制，让士兵们不断处于新的环境、与不同的同伴相邻。如此一来，即便再有降兵前来劝降，他们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熟悉的‘兄弟’，更无法精准地进行蛊惑！至少，能大大增加他们劝降的难度和风险！”

此策一出，众将虽觉憋屈，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当前唯一能稍微遏制内部瓦解的权宜之计。

命令被严格执行。于是，‘荡寇军’的营地陷入了另一种混乱与疲惫。每天夜里，士兵们都要在军官的呵斥下，拖着疲惫的身躯，拆解营帐，搬运物资，转移到指定的新区域重新扎营。熟悉的邻里关系被打乱，刚刚建立的微弱信任感在频繁的移动中难以维系。整个营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磨盘，消耗着士兵们本就不多的精力与心气。

然而，军心并未因此举而稳定下来。

移营，只是治标不治本。它无法消除士兵们心中那日益滋长的恐惧、迷茫和对后方亲人的担忧。更雪上加霜的是，一个更加令人绝望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营地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荡寇军’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任何一封来自都城的家书了。

起初只是个别现象，但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那些曾经承载着家人牵挂、支撑着他们在前线奋战的家信，彻底断了来源。

“我婆娘……每个月都会托人带信来的……”一个中年鹿妖士兵攥着空无一物的双手，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

“我娘病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年轻的狐妖靠在营帐边，望着都城的方向，泪水无声滑落。

没有家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在后方的亲人可能正在遭受迫害，意味着他们最后的牵挂和寄托可能已经断了线，意味着他们真的已经被那个国家、那个都城彻底地……抛弃了。

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夜色，笼罩在每一个妖族士兵的心头。移营带来的疲惫，投降事件引发的恐惧，再加上家信断绝所象征的彻底孤立，让‘荡寇军’的士气跌落到了谷底。营地依旧在每日轮换，但士兵们眼中曾经的光芒，正在一点点熄灭。他们像是一群被遗弃在荒野中的困兽，前方是吞噬生命的妖魔，后方是冰冷的、将他们推出来的故国。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知道答案。黄风的移营之策，仿佛只是在延缓最终崩溃的到来，却无法改变那正在加速冲向毁灭的轨迹。

‘荡寇军’营地内弥漫的低气压，几乎已经凝结成了实质。频繁的移营带来的疲惫，投降事件引发的信任危机，尤其是家信彻底断绝所带来的、被祖国抛弃的绝望感，如同三重枷锁，牢牢扼住了每一个妖族士兵的咽喉。军心，已然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青虎与黄风身处其中，感受最为深刻。他们看着麾下士兵们那日益麻木的眼神、无精打采的操练，听着夜间营帐中压抑的叹息与偶尔传来的、思乡的低泣，心中的焦虑与不安达到了顶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叔叔！”青虎在自己的大帐内，烦躁地扯了扯领口，声音沙哑，“兄弟们的心气儿快散了！现在就像一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我们顶在最前面，前面是妖魔，后面……后面是猜忌和抛弃！这仗还怎么打？再守下去，不用妖匪来攻，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黄风面色凝重地点头，他比青虎更清楚精神崩溃的可怕：“军心已如累卵，危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暂避锋芒，争取喘息之机。我们必须去见韩统领，陈明利害，请求将‘荡寇军’撤至二线休整换防！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让兄弟们喘口气，稳定情绪。”

两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联袂前往中军大帐求见韩厉。

中军大帐内，气氛同样压抑。韩厉看着眼前这两位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疲惫与焦虑的妖族将领，心中已然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统领！”青虎性子急，率先抱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末将恳请统领体恤！‘荡寇军’连日遭袭，军心疲惫，加之……加之后方消息断绝，将士们思乡情切，士气低落，已不堪久驻前沿！末将斗胆，恳请统领允准我部与后方‘靖难军’换防，暂退二线休整数日，稳定军心！否则……恐生大变啊！”

黄风紧接着开口，语气更为沉稳，却字字沉重：“韩统领，非是我等畏战。然当前局势，内忧外患。士兵心中有怨，有惧，有疑。此时若再强压于前沿，犹如将惊弓之鸟置于鹰隼之前，一旦遇袭，恐有营啸溃散之危！为大军整体计，暂作调整，实为必要。望统领明察！”

他们陈述着前线的惨状，分析着潜在的巨大风险，几乎是在哀求一个喘息的机会。

然而，端坐在帅位上的韩厉，脸色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他听着青虎与黄风的陈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眼神复杂，但最终，那复杂化为了决绝的冰冷。

“够了！”韩厉猛地一拍案几，打断了他们的恳求，声音严厉，不容置疑，“青虎守备，黄都头！尔等身为大将，岂可在此危难之际，轻言后退？！”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威压：“‘荡寇军’驻守前沿，乃是军令！是当前战局之需要！岂能因些许困难，便擅自更易？军心不稳，正当需尔等以身作则，弹压整顿，激励士气！换防之事，休要再提！”

他根本不理会青虎口中那‘营啸溃散’的警告，或者他内心知道那极有可能发生，但在来自后方的巨大压力和某种更深的考量下，他选择了无视。

最后，他更是下达了一条几乎等同于软禁的命令：“传本统领令！即日起，‘荡寇军’各部，需严守防区，无本统领亲自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营，更不得后退半步！ 违令者，军法从事！”

“统领！”青虎目眦欲裂，还想争辩。

“退下！”韩厉背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青虎与黄风僵立在帐中，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他们不仅没能为麾下兄弟争取到生机，反而被加上了一道更紧的枷锁。

两人沉默地退出中军大帐，回到那死气沉沉的‘荡寇军’营地。看着那些依旧在麻木执行移营命令的士兵，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凉涌上心头。

前路，似乎只剩下黑暗。来自敌人的刀剑，来自背后的猜忌，以及来自统帅部的冰冷抛弃，已经将他们和这数千妖族儿郎，逼到了真正的绝境。军令如山，他们不能退，但前方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