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山脉的黄风大圣 第106章 圣僧

就在黄风于前线狮驼岭浴血奋战、探查敌情的同时，远在后方看似平静的狮驼国都城内，一股危险的暗流正在金虹寺驻国圣僧摩柯切页的精心引导下，汹涌澎湃。

摩柯切页，这位自称佛祖的亲传弟子，身着华美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宝相庄严，每日在王宫内外、市井之间宣讲佛法，言语间却总是不动声色地夹带着私货。

“元宵惊变，血光之灾，皆因妖气冲撞，扰乱国运啊！”他在一次面对信众的**中，悲天悯人地叹息，“我佛慈悲，显圣净化，然妖孽之患，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陛下，非是我佛不佑，实乃异类不祥，其心……难测啊！”

他巧妙地利用元宵节那场混乱以及随后佛光净化（实为灭口）的景象，不断渲染、强化着 “妖族威胁论” 。他将那场由多种因素造成的悲剧，简单而粗暴地归咎于“妖族本性”，暗示所有妖族都可能是不稳定的因素，是潜藏在国家内部的隐患。

当前线关于“妖族士兵被诡异力量勾摄魂魄”的战报传回都城时，摩柯切页更是如获至宝。他在国王尉迟散跋面前，以一种忧心忡忡又言之凿凿的语气曲解道：“陛下！前线战报证实了老衲的担忧！您看，我军中妖族兵士，竟在阵前被那妖法轻易勾走魂魄！这岂是寻常？分明是里应外合，临阵倒戈！若非其心向妖类，与那狮驼岭妖魔暗通款曲，何以解释如此诡异之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陛下！”

本就因元宵节之事而对妖族心存芥蒂，又极度信赖摩柯切页的国王尉迟散跋，闻听此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联想到元宵节的混乱，再结合这“确凿”的前线战报，他对摩柯切页的话深信不疑。

“圣僧所言极是！”国王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朕待妖族不薄，允其与国人同等待遇，没想到他们竟包藏祸心，与外界妖魔勾结，欲乱我社稷！此风绝不可长！”

很快，一道道旨在“肃清内患”的旨意从王宫中传出，一场轰轰烈烈的排妖行动迅速席卷了整个都城，乃至开始向全国蔓延。

首先遭殃的便是朝堂之上的妖族官员。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乃是白猿得道，官至工部侍郎，只因在议事时对排妖政策略有微词，便被冠以“同情妖匪、心怀怨望”的罪名，当场革去官职，押入大牢候审。其他妖族官员更是人人自危，或被寻由罢黜，或被明升暗降，剥夺实权，朝堂之上，妖族的声音几乎被彻底清除。

尚未被派往前线的妖族士兵被大规模解除武装，调离关键岗位，集中看管，美其名曰“隔离审查”，实则与囚犯无异。军中气氛紧张，人族士兵看待妖族同伴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与戒备。

民间更是风声鹤唳。妖族经营的店铺被无故搜查、刁难；妖族与人族之间的正常往来被污名化；街头巷尾，甚至发生了人族地痞流氓围攻、欺辱妖族居民的事件，而维持秩序的官差往往偏袒人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举国上下，妖族人心惶惶。

一种无形的、冰冷的隔阂与敌意，如同瘟疫般在都城中蔓延。昔日还算和睦共处的街道上，如今看到妖族，许多人族百姓会下意识地避开，投去警惕甚至厌恶的目光。茶馆酒肆中，公开议论妖族“劣根性”、呼吁将其驱逐的声音开始出现。

恐惧与绝望之下，开始有妖族家庭拖家带口，趁着夜色悄悄逃离这座他们世代居住、如今却已充满敌意的都城。城门守军对此，大多选择了默许，甚至暗中松了口气。

曾经的繁华之都，如今却因一位圣僧的私心与国王的偏听偏信，正亲手撕裂自己包容的底色，将曾经的建设者与同胞推向对立面。都城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比狮驼岭血雾更加令人窒息的阴霾——那是信任崩塌、人心离散的悲歌。

狮驼国都城内轰轰烈烈的排妖行动，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其荡开的涟漪，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远在狮驼岭下的官军大营。起初只是些模糊的传言，但随着一封封来自都城的家书抵达，军营中原本尚算融洽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一名豺狼妖士兵蹲在营帐角落，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反复读着妻子托人带来的信，粗糙的爪子微微颤抖。信中泣诉家中经营的皮货铺被无故查封，幼子在街市上遭人族孩童掷石驱赶……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咽，抬起头时，那双原本凶悍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悲愤。

旁边一个人族士兵正巧路过，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不再是往日并肩作战的信任，而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防备。他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仿佛离那妖族士兵近一些都会沾染上不祥。

类似的情景在军营各处悄然上演。

原本为了方便管理和促进融合，军中多是人族与妖族混编居住、操练。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默契被打破了。夜里，常能看到有妖族士兵默默卷起铺盖，搬到同族较多的营帐去；人族士兵也心照不宣地开始“扎堆”。渐渐地，营地无形中划分出了界限——东边一片营帐多住人族，西边一片则聚集了妖族。就连吃饭时，原本围坐一起的篝火旁，也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两个圈子，交谈声少了，只剩下咀嚼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种变化，在高级将领层面更为明显。

这日，韩厉升帐议事。将领们依序步入中军大帐，无需任何人命令，他们便自动分列两旁：左边，清一色是人族将领，个个面色肃穆，眼神交汇间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凝重；右边，则以青虎为首，站着黄风等妖族将领，他们虽依旧站得笔直，但气氛明显沉闷，不少妖将眼神低垂，或带着隐忍的不平。

整个大帐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隔阂与尴尬。讨论军务时，人族将领发言愈发谨慎，尽量避免提及与妖族相关的敏感话题；妖族将领则大多保持沉默，即便开口，语气也带着几分疏离和试探。

韩厉高坐帅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沉闷而忧虑。他比谁都清楚，一支军队，信任是其凝聚力的基石。如今这基石正在被后方的愚蠢政策生生撬动、瓦解。军心不稳，乃兵家大忌！尤其是在面对狮驼洞那般诡异强敌之时，内部若生嫌隙，无异于自毁长城。

他能感受到帐中那无声的对立，能看到青虎紧握的拳头和黄风微蹙的眉头。他心中恼怒于后方朝廷不分青红皂白的排妖之举，这简直是在给他的剿匪大业添乱，甚至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兵变！

但是，那是朝廷的旨意，是国王的诏令。 他韩厉身为臣子，身为大军统帅，既不能公然违抗，更不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对国策的不满。

他只能用力一拍案桌，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强行将议题拉回军事部署：“都愣着做什么！今日议的是如何加固营防，应对敌袭！无关之事，休得扰乱军心！”

他试图用权威压制这蔓延的不安，重申军纪，强调当前大敌仍是狮驼岭妖匪。他会私下找青虎、黄风等妖族将领安抚，也会严厉约束人族将领不得歧视排挤。

然而，那不信任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如同顽强的毒草，岂是轻易能够拔除的？表面的平静之下，裂痕已然产生。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支大军的内在，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原本拧成一股的绳索，如今似乎出现了细微的毛糙和松脱。谁也不知道，在下一次面对血雾与强敌时，这根绳索，是否还能承受住巨大的拉力。韩统领的忧虑，如同营地上空逐渐积聚的阴云，沉重而压抑。

军营中那无声的隔阂与日渐滋生的不信任，如同缓慢蔓延的毒素，让韩厉寝食难安。他尝试过弹压，尝试过调和，但在后方朝廷那轰轰烈烈的排妖浪潮背景下，他的一切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人族士兵看待妖族同袍的眼神日益复杂，妖族士兵则越发沉默，营中因细小摩擦而引发的争执开始增多，虽然尚未酿成大乱，但那紧绷的气氛仿佛一点即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韩厉深知，一支内部充满猜忌、甚至可能互相提防的军队，莫说剿灭那诡异强大的上古怨魂，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在又一次目睹了人族与妖族士兵为争抢一口干净水源而险些拔刀相向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夜色深沉，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只留下几位核心将领。韩厉面色凝重，目光扫过分列左右、界限分明的人族与妖族将领，沉痛地开口：“诸位，近日营中情形，本统领皆看在眼里。同袍龃龉，军心浮动，此乃取败之道！后方之事，非我等所能干预，然前线安危，系于我等一身！”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为免再生事端，杜绝内耗，本统领决意，对现有军制进行临时调整——”

帐内众将，无论人族妖族，心中皆是一凛，预感到重大变化即将来临。

“即日起，取消所有人与妖混编之建制！”韩厉的声音斩钉截铁，“原混编营、队，按族属进行拆分、重组。所有人族兵士，单独编为‘靖难军’，由赵莽郎将统一节制；所有妖族兵士，单独编为‘荡寇军’，由……青虎守备统辖！”

命令一出，帐内一片寂静。人族将领们虽然觉得此举或能避免麻烦，但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而以青虎为首的妖族将领，则个个脸色难看，尤其是青虎，那双冰白的吊睛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嘶哑：

“统领！此举岂非正中那幕后黑手下怀？自断臂膀，分化我军！我等效忠朝廷，岂因出身而异？末将不服！”

黄风站在青虎身侧，虽未出声，但紧抿的嘴唇和深沉的目光也显示了他内心的不认同。他看得更远，这不仅是分化，更是一种羞辱和排斥，必将严重打击妖族将士的士气。

韩厉何尝不知这是下下之策？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青虎守备！此非论功过、辨忠奸之时！此乃权宜之计，为稳军心，保大局！ 军令已下，执行便是！‘荡寇军’亦是王师一部，职责不变，仍需奋勇杀敌！”

他看向青虎和黄风，语气稍缓：“青虎，黄都头，你二人更需理解，此刻凝聚妖族将士，重振士气，至关重要！莫要让本统领失望！”

军令如山。尽管心中充满了屈辱与愤懑，青虎和黄风也只能咬牙领命：“卑职……遵命！”

次日，改编的命令正式下达整个军营。一时间，营地内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蚁穴，一片忙乱与骚动。

原本共处一营的士兵们，开始默默地收拾行装。人族士兵搬往划定的“靖难军”区域，妖族士兵则聚集到“荡寇军”的营地。过程中，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器械碰撞声。一些曾经并肩作战、甚至互相救过命的战友，此刻也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对方一眼，然后沉默地走向不同的方向。

营地的格局被彻底改变。中间仿佛出现了一条无形的界线，将大军一分为二。飘扬的旗帜也发生了变化，“靖难军”打着狮驼国标准的王旗，而“荡寇军”的旗帜虽然底色相同，却在角落绣上了一个小小的、代表妖族的兽首徽记，显得格外刺眼。

表面上看，因族属差异引发的直接冲突减少了，营地似乎恢复了“秩序”。但那种深刻的、基于出身的不信任感，以及由此带来的孤立与隔阂，却如同坚冰，牢牢冻结在每个人的心底。一支原本可以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被硬生生掰成了两半。

韩厉站在了望台上，看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片营地，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他知道，自己亲手埋下了一颗危险的种子。在面对狮驼洞那恐怖的敌人时，这支被强行分割的军队，还能否同心协力？他不敢深想。眼前的“稳定”，或许只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