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刚下过一场雨,村活动中心那间闲置的阅览室里还弥漫着土腥气和青草香。昭阳站在讲台前,手心里有层薄汗。讲台是用两张旧课桌拼成的,上面铺着她从家里带来的,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黑板上,她用粉笔端端正正写着四个字:应对焦虑。
下面,只坐了五个人。
稀疏的掌声落下后,室内陷入一种粘稠的安静。昭阳能清晰地听到窗外榕树上断续的蝉鸣,以及屋内那台老吊扇“吱呀”转动的声响。五双眼睛望着她,带着好奇、审视,以及更深处的迷茫与疲惫。她知道,他们不是来看表演的,他们是来求药的,治疗生活里无处不在的“疼”。
“谢谢大家能来。”昭阳开口,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很快稳住了,“我们这间小屋,叫‘心灵驿站’。意思是,给赶路的心,一个歇脚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
“今天,我们聊聊‘焦虑’。就是心里头那种七上八下、没着没落,担心明天、后悔昨天,偏偏过不好今天的滋味。”
这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某个锁孔。
坐在前排的李大勇,五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此刻却不安地搓着膝盖。他种的十几亩果园,今年果子结得不好,价格又跌,赊的肥料钱还没着落。他焦虑,像有把火在心里烧。
旁边是王翠花,怀里抱着三岁的小孙女,孩子有点蔫蔫的。翠花焦虑的是儿子媳妇在城里打工,一年回不来两次,孙女发烧反反复复,她整夜不敢合眼,生怕有点闪失对不起儿子。
角落里是赵老爷子,捧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眼神浑浊。他焦虑自己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担心哪天瘫在床上,给本就拮据的儿女添负担。
还有刚高考失利的少年小辉,低着头,浑身写满“失败”二字;以及镇上小学的孙老师,总皱着眉头,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束缚着。
“佛法里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昭阳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这几个字,“听起来很高深,对不对?我们可以试着理解,我们的心,就像这外面的天气。”
她指向窗外。雨已停,阳光从云缝中透出,照亮空中尚未消散的水汽,形成一道淡淡的虹。
“刚才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现在呢?有了光,甚至有了彩虹。天气一直在变,从不停留。我们的心念、情绪,也一样。焦虑来了,像一片乌云,它会停在那里不动吗?”
小辉微微抬了下头。
“不会。”昭阳自问自答,“它来了,也一定会走。只是当我们焦虑时,常常会做一件事——拼命想把这朵乌云钉死在天空上。我们反复想‘万一怎么办’、‘如果那样就完了’,不停地给这片乌云喂食我们的恐惧和想象,结果它越变越大,最后遮天蔽日,让我们看不见一丝光。”
李大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所以,应对焦虑的第一步,”昭阳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是消灭它,那几乎不可能。而是看清它,看着它来,看着它在,知道它只是心头飘过的一片云,而不是整个天空。这份‘知道’,就是我们的定力。”
她拿起讲台上的一个粗陶茶杯,举到眼前。
“比如,我紧紧抓着这个杯子,十分钟后,手会怎样?”
“酸,麻,累。”王翠花小声接话。
“对。”昭阳放下杯子,“我们的心也一样。对一件事、一个人,抓得太紧,生怕失去,就会酸、麻、累,这就是焦虑和痛苦的来源。佛法说‘放下’,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做,而是松开那种过度紧绷的执着。就像对待手里的杯子,用它喝水,但不必用尽全身力气去攥住它。”
她走到王翠花身边,温和地看着她怀里的小孙女。
“婶子,您抱了孩子一下午,胳膊早就酸了吧?试试把她轻轻放在旁边的垫子上,她不会跑掉的。您放松一点,孩子也能感觉到,她也会更舒服。”
王翠花愣了一下,犹豫着,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孙女放在了旁边准备好的旧垫子上。孩子扭了扭,并没哭闹。翠花下意识地揉了揉发僵的手臂,轻轻舒了口气。
“看,松开一点,天地没塌。”昭阳微笑着,“对远方的儿女,也一样。我们把担忧紧紧攥在心里,他们压力大,我们自己也被耗干了。不如,把这份攥紧的心力,用来好好吃顿饭,睡个觉,或者就像现在,安静地坐一会儿。您安好了,才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王翠花眼眶有些发红,别过头去,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昭阳又看向李大勇。
“叔,我知道您为果园的事烦心。我们一起来算算,最坏的结果能坏到哪里去?”
李大勇闷声道:“还能坏到哪儿?赔钱,还不上债呗。”
“赔多少?有具体数吗?”
“大概……万把块吧。”
“这笔钱,家里积蓄能顶一部分吗?或者,亲戚朋友能周转一下吗?哪怕一时还不上,对方会给您时间吗?”昭阳一句句问着,引导他从模糊的恐惧走向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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