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开始用日记记录山居生活,从最初的情绪宣泄转向对四季流转和内心变化的观察,笔尖流淌的不再是抱怨,而是对生命本质的探寻。
十月的第一个清晨,昭阳在寺院斋堂的窗边坐下,翻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这是她在镇上文具店挑了很久的本子,牛皮纸封面,内页是淡淡的米黄色,摸起来有宣纸般的纹理。
“十月七日,霜降。后山的枫叶开始红了。”
写下这行字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住进云泉寺以来,第一次没有以“我好焦虑”或者“为什么”开头的记录。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迹微微晕开。她想起三个月前刚到这里时写的第一篇日记,满满三页都是对前公司的控诉、对未来的恐慌、对婚姻失败的自我怀疑。那些字迹潦草而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清晨打扫庭院时,发现石缝里长出一株野菊,黄色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摇摆。”
她继续写着,字迹平稳了许多。窗外,明净师姐正在晾晒过冬的萝卜干,动作不疾不徐,像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昭阳看着,忽然在日记里添上一句:“明净师姐说,晒萝卜干要选今天这样的晴天,北风燥,太阳暖。时机很重要。”
这个认知让她微微一愣。从前在职场,她总是抱怨“时机不好”——项目推进时机不好、晋升时机不好、甚至离婚的时机都不对。可现在她明白了,不是时机不对,是她从未真正理解什么是“时机”。
午后,她带着笔记本来到后山的枫林。红叶在阳光下透明如琥珀,山风吹过,便有一两片旋转着落下。她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继续早晨的记录。
“枫叶变红需要合适的温度和光照,早一点太绿,晚一点就落了。每片叶子都在它应该红的时候红,应该落的时候落。”
写到这里,她想起上周外婆来看她时说的话:“人啊,就像地里的庄稼,该长叶时长叶,该抽穗时抽穗,急不得。”当时她觉得这只是老人的唠叨,此刻坐在枫林中,却忽然懂了。
一片枫叶恰好落在她的本子上,叶脉清晰如掌纹。她小心地把它夹进正在写的那一页,继续写道:
“从前总觉得自己落后了——同学升职了我没有,同事买房了我没有,朋友二胎了我没有。现在看着这些枫叶,有的在高处,有的在低处,有的正红,有的才黄,但它们都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完成这一季的生长。”
笔尖流畅,不再有从前的滞涩。她发现,当她把注意力从自己的情绪转向外在的世界时,那些困扰她多年的焦虑竟悄悄消散了。
傍晚回到寺院,清心师姐正在佛前供花。看见昭阳手里的笔记本,她微微一笑:“在记录?”
昭阳点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随便写写。”
“记录是很好的修行。”清心师姐将最后一枝菊花插入瓶中,“能看见自己的心是如何一天天变化的。”
这句话点亮了昭阳心中某个角落。当晚,她在灯下重读这三个月的日记,果然看到了明显的变化——
最初的日记里满是“我”:我的痛苦、我的失去、我的不甘;
渐渐地,开始出现“他”:清心师姐的开示、明净师姐的劳作、外婆的智慧;
而现在,更多的是“它”:天边的云、山间的风、季节的变换。
这种从“小我”到“大我”再到“无我”的转变,如此自然,就像春天的冰融化成水,又蒸发成汽,最后变成雨落回大地。
第二天清晨,昭阳比平时早起半小时。她带着笔记本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着晨曦如何一点点染红东边的天空,听着早起的鸟儿如何从零星啼鸣汇成热闹的合唱。
“天亮了,但不是突然亮的。”她在日记中写道,“就像内心的转变,从来不是一朝一夕。”
这时,一阵秋风吹过,老银杏又落下几片叶子。若在从前,她定会伤感于生命的凋零,但此刻,她写下:
“叶落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它们将化作春泥,滋养明年的新芽。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
她忽然明白,她记录的已不再是简单的生活琐事,而是对生命本质的丝丝探寻。每一片云的变化,每一阵风的方向,每一片叶的飘落,都在诉说着宇宙的真理。
这天下午,她帮明净师姐收拾库房,发现了一摞泛黄的笔记本。明净师姐说,这是前几任住持的修行笔记。
昭阳小心地翻开最上面一本,纸页已经脆化,墨迹也淡了,但还能辨认出上面的字:
“今日大雨,禅坐时听见雨打芭蕉,忽然明白《金刚经》中‘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真意。”
另一页写着:
“院中梅花开了,幽香暗送。想起庞居士偈:‘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诚然。”
昭阳一页页翻看,发现这些笔记有个共同的特点:都没有长篇大论的理论探讨,都是最平凡的生活片段,却都蕴含着深刻的修行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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