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到皇帝 第56章 狼牙的孩子们

王老五事件带来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渐渐平息，却在水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那二十记蘸着盐水的鞭子，抽打的不仅是王老五的血肉之躯，更是将“规矩”二字，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烙印进了狼牙堡每一个人的心中。原本还有些浮动的人心，被强行按捺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严谨、甚至略带压抑的氛围。功过簿上的条款，不再是墙上的装饰，而是真正悬在头顶的利剑。

也正是在这种秩序初步确立的背景下，贾诩当初提出的第三条建议——开设蒙学，终于具备了推行的土壤。当生存的压力稍减，当内部的纷争暂息，那关乎未来、关乎传承的火种，才得以被小心翼翼地捧出，试图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点燃一丝微弱的文明之光。

堡垒东南角，那个原本用来堆放杂物的宽敞窝棚被彻底清理出来。顶棚的漏洞被茅草和泥巴仔细填补，四面漏风的地方也用厚厚的草帘挡住。地面平整夯实，摆上了一些大小不一、高矮不齐的木桩和石板，权当课桌和座椅。没有笔墨纸砚这些奢侈物，取而代之的是每人一块表面相对平整的薄木板，和一截用布条缠住一端、防止扎手的炭笔。

这里，便是狼牙堡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学堂”。

开课的第一天，气氛有些怪异。被冯源和各队正半劝半逼送来的孩童和少年，大约有四五十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好奇、茫然、以及一丝属于这个乱世特有的、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和麻木。他们挤在窝棚里，像一群受惊的小兽，不安地扭动着身体，不敢大声喧哗，只是用眼睛偷偷打量着站在前面的两位“先生”。

一位是身形佝偻、面色蜡黄的老者贾诩，另一位则是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少年杨林。

贾诩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孩子，他们中有的脸上还带着玩耍时沾上的泥污，有的手指因为长期干杂活而粗糙开裂，有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在颠沛流离中迷失。他心中轻轻一叹，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读书识字，对这些孩子而言，曾是遥不可及的梦幻。

他没有立刻开始教授文字，而是用他那带着奇特韵律的、平缓的嗓音，讲述了一个改编过的、关于狼群的故事。

“在很远很远的北方，有一片无尽的雪原。那里生活着一群狼。它们凶猛，但也团结。老狼会教导幼狼如何辨识猎物的踪迹，如何协同围捕，如何在暴风雪中寻找庇护所……因为它们知道，只有将生存的知识一代代传下去，狼群才能在这片严酷的土地上延续。”

孩子们渐渐被故事吸引，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一些，露出了专注的神情。

“我们狼牙堡，就像是一个狼群。”贾诩的声音微微提高，“外面的世界，比北方的雪原更加危险。我们有敌人，有饥饿，有寒冷。我们要活下去，要变得强大，光靠力气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智慧，需要懂得更多的道理，需要学会记录，需要学会计算。”

他拿起一块木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下了一个简单的、却透着狰狞与力量的狼头标记，与士兵们刀柄上刻的一模一样。

“认识它吗？”贾诩问。

“认识！是我们狼牙堡的标记！”一个胆子稍大的孩子喊道。

“很好。”贾诩点点头，“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习的，不仅仅是认识这个标记，还要学会写出代表它的文字，学会计算我们有多少粮食，能支撑多少天，学会看懂简单的地图，知道敌人在哪里，盟友在哪里。更要学会，我们狼牙堡的规矩——为何要团结？为何要守纪？为何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他开始了第一课，没有之乎者也，而是最实用的东西。他先在木板上写下一个“人”字，解释道：“一撇一捺，相互支撑，谓之人。在我狼牙堡，人与人，更要相互扶持，方能成人。”

他又写下“一”、“二”、“三”、“十”等最简单的数字，教导他们如何计数。

孩子们起初还有些笨拙和畏缩，但在贾诩耐心而富有技巧的引导下，渐渐放开了。炭笔在木板上划下歪歪扭扭的痕迹，虽然丑陋，却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主动去“创造”符号，去理解符号背后的意义。

杨林负责的部分则更偏向“实学”。他带来了一些简单的、打磨过的木块，教导他们辨识不同的形状，讲解最基础的杠杆原理（他用一根木棍和一块石头演示如何撬动更重的物体）。他甚至将一些基础的阵法符文（去除核心能量引导部分）画出来，告诉孩子们这些线条组合起来，可以产生奇妙的效果，引发他们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课堂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当第一个孩子终于能磕磕绊绊地认出并念出“狼牙堡”三个字时，他脸上绽放出的那种纯粹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感染了在场的许多人。

杨帆处理完军务，信步走来，在学堂外驻足。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草帘的缝隙，静静地看着里面的景象。

他看到贾诩不厌其烦地纠正着一个孩子握“笔”的姿势，看到杨林蹲在地上，用木块给几个好奇的少年演示着一个简单的平衡结构，看到那些原本懵懂甚至麻木的小脸上，开始闪烁起求知的光芒。

他看到那个曾经为了抢半个窝头能和野狗厮打的、名叫“狗剩”的野小子，此刻正皱着眉头，用沾满炭灰的手指，一遍遍在木板上描画着那个“人”字，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看到冯源悄悄送来了一罐清水，分给孩子们喝，眼中带着温柔和期盼。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希望，在杨帆胸中涌动、激荡。这些孩子，是狼牙堡的未来，是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挣扎求存，所能看到的最珍贵的宝藏。他们此刻学到的每一个字，懂得的每一个道理，将来都可能化为守护这片家园的力量，化为照亮更远道路的星火。

这简陋的窝棚，这粗糙的木板和炭笔，这四五十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构成的却是一座文明的摇篮，一个梦想开始的地方。它比任何锋利的刀剑，任何坚固的城墙，都更能让杨帆感受到一种扎根于大地的、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没有打扰这宁静而充满希望的一幕，悄然转身离开。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人才的长期培养工程，就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角落里，正式启动了。这些“狼牙的孩子们”，终有一天，会成长为这片土地上新的脊梁。而这一切，都始于今天，始于这陋室之中，点亮的第一盏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