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到皇帝 第52章 打铁的火花

盐的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迫使杨帆开始筹划一场风险极高的军事行动。但在那之前，铁矿的发现所带来的激动与希望，也必须尽快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狼牙堡，迫切需要将那些深埋在山中的暗红色石头，变成能够武装自己、提升生存能力的铁器。

周丕的行动效率极高。在杨帆下令的第二天，他便亲自带着一队精锐，避开了黑云寨常规的巡逻路线，深入周边那些曾被战火和匪患蹂躏的荒村废墟。过程并不顺利，许多村落早已十室九空，活下来的人也大多逃往更远的地方，或是被各大势力裹挟而去。就在周丕几乎要放弃，准备冒险前往更危险的区域时，他们在一处几乎被野草吞没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仅存七八户人家的小聚落。

这里的人如同惊弓之鸟，起初对周丕等人充满敌意。直到周丕亮出狼牙堡的身份，并拿出少量粮食表明善意，才勉强取得信任。经过艰难的沟通，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一个姓雷的老铁匠，和他那个有些木讷、但力气不小的儿子。

雷铁匠年纪约莫五十多岁，常年的烟火熏燎让他脸上布满皱纹，一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指节因长期握锤而有些变形。他的儿子雷大锤则是个闷葫芦，只会埋头干活。据村里幸存的老人说，雷家祖上就是铁匠，战乱前在镇上开着铺子，手艺不错，后来镇子被毁，一家人逃难至此，靠着给村里人修补些农具勉强度日，那套打铁的家伙什，是他拼了命才保下来的。

当周丕说明来意，邀请他们去狼牙堡，并承诺提供庇护、食物和施展手艺的平台时，雷铁匠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乱世之中，手艺人是珍贵的，但也是脆弱的，没有势力的保护，最终结局不是被掳掠就是饿死。他没有太多犹豫，带着儿子，以及那几件视若生命的铁锤、铁钳和一块磨得光滑的铁砧，跟着周丕回到了狼牙堡。

杨帆亲自接见了这对父子，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并立刻划拨堡内一角，靠近水源的地方，作为临时的铁匠工坊。雷铁匠看着周围那些期盼、好奇的目光，以及堆放在角落的、从山中初步开采回来的几筐赤铁矿，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儿子开始勘测地形，准备建炉。

炼铁，远非简单的堆柴烧石那么简单。

第一道难关是建炉。雷铁匠凭借记忆，指挥着周丕派来帮忙的士兵，用黄泥、石块和草筋混合，垒砌起一个肚大口小的简陋竖炉。这活儿需要耐心和经验，泥巴的湿度、石块的垒砌角度都至关重要，稍有偏差，炉子不是漏风就是容易塌塌。第一次建成的炉子，在尝试烘烤去除湿气时，就因受热不均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前功尽弃。

雷铁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和儿子一起，将失败的泥石扒开，重新和泥，重新垒砌。周围帮忙的士兵起初还有些抱怨，但看着老铁匠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以及他手上那些新旧交织的烫伤疤痕，也都闭上了嘴，埋头苦干。

第二道难关是燃料。炼铁需要持续的高温，普通的柴火不行，需要木炭。幸好狼牙堡背靠山林，不缺木材。杨帆立刻组织人手，在雷铁匠的指导下，挖窑烧炭。这又是一门技术活，封窑的时机、火候的控制，决定了炭的质量。最初几窑，不是烧过了头成了灰烬，就是没烧透烟气呛人。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勉强得到几筐可用的木炭。

第三道难关，也是最大的难关，便是鼓风。没有足够的风力，炉温就上不去，无法将铁从矿石中熔炼出来。雷铁匠只知道需要橐龠（皮囊风箱），但堡内缺乏合适的皮革。众人集思广益，最后用坚韧的兽皮拼接，内部用竹木做骨架，制作了几个巨大而笨拙的、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动的简易皮囊风箱。

当一切准备就绪，第一次正式的冶炼尝试开始了。

炉膛内堆满了木炭和砸成小块的赤铁矿。雷铁匠亲自盯着火候，他的儿子雷大锤和另外两名壮汉，奋力地拉动那巨大的皮囊风箱，发出“呼啦呼啦”的、如同垂死之人喘息般的声音。浓烟和热气从炉口涌出，熏得人睁不开眼。

所有人都围在远处，紧张地观望着。杨帆、贾诩、周丕、冯源……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熊熊燃烧的炉火和那个沉默的老铁匠身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火持续燃烧了数个时辰，拉风箱的人已经换了好几批，个个累得近乎虚脱。雷铁匠不时用长铁钎探入炉内查看，眉头始终紧锁。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出炉。

炉口被艰难地撬开，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暗红色的、粘稠的、混杂着大量矿渣的液态物质，顺着预先挖好的土石沟槽缓缓流出。那不是想象中纯净的铁水，而是一种颜色晦暗、如同泥浆般的东西。

雷铁匠用长柄铁勺舀起一点，倒在提前准备好的沙模里，待其稍微冷却，用铁钳夹起，仔细观察。那是一块表面布满气孔和杂质、颜色灰暗、质地酥脆的疙瘩。

“失败了……”雷铁匠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深深的失落，“是生铁，而且……品质太差，杂质太多，太脆，几乎没法锻打。”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声，失望的情绪弥漫开来。几天几夜的辛苦，无数人的期盼，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块无用的废铁。

周丕忍不住骂道：“忙活了这么久，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儿？”

杨帆的心也沉了下去，但他看着雷铁匠那更加佝偻的背影，以及他那双因为长时间靠近高温而布满血丝、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块废铁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他没有去看那块失败的铁疙瘩，而是拍了拍雷铁匠布满汗水和烟灰的肩膀。

“雷师傅，辛苦了。”杨帆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失败了没关系，我们知道了问题所在。是矿石品位？是炉温不够？是燃料问题？还是鼓风不力？我们一样样来解决！今天，我们炼出了东西，哪怕它再差，也证明这条路是走得通的！这堆石头，在我们手里，它烧化了！这就比一堆死石头强上千百倍！”

他转过身，面对众人，举起那块丑陋的、品质极差的生铁疙瘩，声音陡然拔高：“都看清楚！这不是废铁！这是我们狼牙堡自己炼出来的第一块铁！今天它可能只能做块石头，明天，我们就能让它变成杀敌的刀，耕地的犁！这是我们狼牙堡打出的第一颗火花！有了这第一颗，就不怕没有后面的燎原大火！”

杨帆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失望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甘和重新燃起的斗志。是啊，至少，他们让石头发生了变化！从零到一，这一步，意义非凡！

雷铁匠抬起头，看着杨帆，看着这个年轻的堡主，看着他手中那块被赋予不同意义的“废铁”，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默默地转过身，再次走向那座还在散发着余温的炼铁炉，开始仔细检查炉壁，分析残留的矿渣。

失败，并没有击垮他们，反而点燃了更旺盛的、想要征服这片天地的火焰。打铁的火花已经溅起，虽然微弱，却固执地照亮了狼牙堡通向自力更生的、充满艰难却又充满希望的道路。武器和农具的自我修复与制造，从此，不再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