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到皇帝 第124章 生死之间

胜利的旗帜，插在了尸山血海之上，却无法驱散弥漫在鹰嘴涧的沉重与悲怆。

战斗已然结束。残存的黑云军在寨主重伤溃逃后，彻底失去了斗志，或降或逃，作鸟兽散。狼牙军的士兵们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是沉默地、机械地清理着战场。他们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翻找着尚存一息的袍泽，将敌人的尸首拖拽到一旁集中焚烧，收缴着散落各处的兵甲器械。

缴获是丰厚的。黑云寨倾巢而出带来的精良兵甲、攻城器械、以及部分未来得及消耗的粮草，都成了狼牙堡的战利品。这足以让狼牙堡的实力再上一个台阶。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脸上能看到喜悦。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哀伤，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涧口那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被亲卫们紧紧围住的军帐。

帐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丕被平放在几张拼凑起来的毛皮上，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此刻显得如此脆弱。左臂齐肩而断，伤口处即便用最好的金疮药层层包裹，依旧不断有血水渗出。右胸至腹部那道恐怖的刀伤更是触目惊心，几乎能看到微微蠕动的内脏。他的脸色蜡黄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只有胸膛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着这具残破的躯体里，还顽强地留存着一丝生命之火。

堡内医术最高明的老军医，颤抖着收回搭在周丕腕间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无力与悲痛，他朝着守在旁边、浑身浴血、脸色苍白的杨帆，缓缓摇了摇头。

“主公……周将军他……伤势太重了……失血过多，脏腑受损，经脉尽碎……尤其是黑煞那刀气中蕴含的阴寒玄气，已侵入心脉……老朽……老朽实在……无能为力啊……”老军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帐内一片死寂。光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霍去病咬着牙，眼圈泛红，别过头去。张玄仰天长叹，冯源早已泣不成声。

杨帆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走到周丕身边，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轻轻拂去周丕脸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

他的目光，落在周丕那张即便昏迷中也依旧带着一丝憨直和凶悍的脸上。往昔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在尸骸遍野的荒野中，那个饿得眼冒金星，却因为佩服他敢拼杀乱军头目，第一个站出来，瓮声瓮气说着“俺跟你”的憨厚壮汉。

他想起了在荒村古庙，找到那本残缺功法时，周丕挠着头，一脸傻笑地说“主公你叫俺练，俺就练”的绝对信任。

他想起了每次战斗，周丕总是扛着巨盾冲在最前面，用他那宽阔的背影，为身后的弟兄们挡下无数明枪暗箭。

他想起了打下第一个据点后，周丕捧着新发的、比别人厚实不少的饼子，乐得像个孩子，却还是掰下一大半塞给更瘦弱的士卒。

他想起了自己闭关突破时，是周丕日夜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打扰。

想起了刚才，那一声决绝的“休伤我主”，和那义无反顾撞向死亡的身影……

这个看似粗豪的汉子，用他最朴素的方式，践行着忠诚，守护着他认可的一切。他是狼牙堡最坚实的盾，最锋利的矛，更是他杨帆可以毫无保留托付后背的兄弟！

可现在，这面盾碎了，这支矛折了，这个兄弟，就要离他而去了吗？

一股锥心刺骨的痛，狠狠攫住了杨帆的心脏，比胸口的贯穿伤还要痛上千百倍！

“不……我不会让你死……”杨帆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他猛地伸出双手，轻轻按在周丕完好的右肩和额头。闭上双眼，不顾自身同样沉重的伤势，强行催动起丹田内那近乎枯竭、刚刚恢复一丝的玄海！

淡金色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本命真元，如同涓涓细流，从他掌心缓缓渡入周丕体内。这并非疗伤，而是在燃烧他自己的生命本源，强行吊住周丕那即将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

“主公！不可！”张玄骇然失色，想要阻止。本命真元乃是修士根基，如此消耗，轻则修为倒退，重则伤及本源，断绝道途！

杨帆恍若未闻，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但他渡入真元的手，稳如磐石。

那淡金色的真元，如同最温和的暖流，小心翼翼地护住周丕近乎停滞的心脉，勉强驱散着一丝丝侵蚀的阴寒刀气，滋养着那些破碎的经脉和脏腑。这过程极其缓慢，消耗更是巨大。杨帆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好不容易稳固下来的开元境修为，正在一点点倒退，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他记得，在流亡最艰难的时候，是周丕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塞给他和杨林。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受伤发烧，是周丕守了他一夜，用积雪给他降温。

他记得，建立狼牙堡之初，是周丕带着陷阵营的弟兄，用肩膀扛起了最重的石料……

点点滴滴，汇聚成海。

“兄弟……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看着狼牙旗，插遍灰岩县，插遍整个玄荒界……”杨帆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周丕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你不能食言……给我撑住……我一定……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

金色的真元持续流淌，如同黑夜中唯一的烛火，顽强地对抗着死亡的阴影。

帐外，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被夜幕吞噬。鹰嘴涧陷入了死寂，只有寒风依旧呜咽，仿佛在为逝者哀歌，又仿佛在诉说着生者不屈的挣扎。

在这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军帐内那一点微弱却执着燃烧的金色光芒，成为了所有狼牙军将士心中，最后的希望与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