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低语 第19章 陈锋与叶薇的真空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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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蒂斯指挥官在失重中心脏骤停的悲剧，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在广寒宫基地每一位成员的心头回荡。它并非源于外敌或意外，而是人类自身生理极限在极端环境下的无情显现，这种“内在的脆弱性”带来的震撼与寒意，远比外部威胁更加深刻。紧急医疗审查启动，所有人员的健康档案被重新严格评估，尤其是心血管系统，笼罩在一种无声的、对自身身体的不信任感中。

葬礼简单而肃穆。柯蒂斯的遗体被安放在一个特制的、可生物降解的裹袋中，由一队穿着正式舱外服的宇航员护送至基地外一片僻静的、能望见地球的环形山边缘。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短暂的静默和几句致敬他奉献精神的悼词。随后，裹袋被轻轻放入一个浅坑，覆盖上月壤。他将永远成为月球的一部分，一座无言的墓碑。

葬礼结束后，一种压抑的沉寂笼罩着基地。连续的高强度危机、内部的背叛、资源的匮乏、以及同僚的死亡，多重压力叠加，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士气低落，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在悄然蔓延。

陈锋站在总控中心的观察窗前，看着那艘刚刚经历生死迫降、如今静静停放在维修坪上的“巡天二号”穿梭艇，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基地气氛的变化。光靠命令和高压无法维持长期的斗志，尤其是在面对月球这种全方位、无休止的消耗战时。他需要了解一线人员的真实状态，需要找到一种方式，重新点燃那近乎熄灭的火焰。

他做出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定。他没有通过通讯频道召唤，而是亲自来到了装备准备区。

叶薇刚脱下沉重的舱外服，正在进行设备检查和清洁。她的动作依旧精准，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也不像以往那样锐利明亮。柯蒂斯的死，以及那场徒劳的救援，显然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叶少尉，”陈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十分钟后，一号气闸舱集合。你和我，进行一次舱外巡检。”

叶薇愣了一下，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基地总工程师和一名刚刚执行完高风险任务的军官进行例行舱外巡检？这显然不符合常规流程。但她没有多问，只是立正回应：“是，总工。”

十分钟后，两人穿着基础的“追月”型防护服，站在了一号气闸舱内。没有其他队员，没有具体的任务简报。气氛有些微妙。

气闸程序启动，减压，外门开启。漆黑的星空和灰色的月面再次映入眼帘。

“跟着我。”陈锋的声音透过头盔耳机传来，他率先飘出舱外，抓住扶手，熟练地向着基地外部一片用于测试新型材料抗辐射和月尘附着性的实验平台移动。

叶薇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月面上移动着，只有靴子陷入月尘的轻微噗嗤声和生命维持系统的规律运行声。地球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安静地散发着蓝白色的光芒，遥远而冷漠。

这种纯粹的、近乎绝对的寂静和孤独，与基地内部嘈杂的警报和指令声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脚下这片沉默的土地。

陈锋没有直奔实验平台，而是带着叶薇绕到了一处背对基地灯光、视野极其开阔的月岩高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罩后的目光透过厚厚的玻璃，落在叶薇身上。

“这里说话，比较安静。”陈锋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难以形容的东西，“基地的墙壁，有时候会让人喘不过气。”

叶薇沉默着，等待着他的下文。她不确定这次“巡检”的真正目的。

“柯蒂斯的事…”陈锋开口，声音平稳，却直接切入核心，“你怎么看？”

叶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官方的回答：“是一次不幸的意外，也暴露了我们在长期太空健康监测方面的不足。我们会吸取教训…”

“我不是问检讨报告。”陈锋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我是问你，叶薇，作为一个刚刚亲眼看着同僚死去，并且差点自己也回不来的人，你怎么看？”

真空之中，无线电波传递的声音没有任何修饰，直白地敲打在叶薇的心防上。她深吸了一口循环再生的空气，那股混合着金属和臭氧的味道似乎格外清晰。

她沉默了几秒，终于卸下了一丝伪装，声音低沉了下去：“…很无力，总工。我们能在风暴里修穹顶，能在黑暗里找水冰，能跟看不见的‘幽灵’打架…但我们救不回一颗突然停止跳动的心脏。它提醒我们…我们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带着挫败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陈锋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远处深邃的星空：“是啊，很无力。人类的身体，确实是我们探索深空最沉重、也最脆弱的枷锁。”

他话锋一转：“但是，叶薇，正因为我们如此脆弱，我们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叶薇抬起头，看向他。

“如果我们是刀枪不入的超人，或许就不会渴望离开摇篮，不会渴望建造‘方舟’，不会渴望在群星间留下回响。”陈锋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哲学式的意味，“正是因为我们知道生命有限，知道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生病、会死亡，我们才如此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想要留下点什么，想要让这短暂的、脆弱的生命，拥有超越其本身的意义。”

他抬起带着厚重手套的手，指向远处广寒宫基地那闪烁着零星灯光的穹顶和天线：“你看那里。它不完美，漏洞百出，随时可能被一颗石头、一次爆炸、甚至一个内部的小小叛徒击垮。它里面的人，会害怕，会犯错，会互相猜疑，也会像柯蒂斯一样，在某一天突然倒下。”

“但是，它依然在那里。”他的声音加重了几分，“它代表着最脆弱的人类，用最坚韧的意志，在这片拒绝生命的地方，硬生生钉下的一颗钉子。我们每修复一次裂缝，每抵抗一次危机，甚至每埋葬一位同伴，都是在告诉这片宇宙：我们很脆弱，但我们还在。”

叶薇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某种郁结似乎随着这些话，在真空中慢慢飘散开去。她第一次听到陈锋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发号施令的总工程师，而更像一个…看清了所有艰难，却依然选择前行的同行者。

“柯蒂斯没有白死。”陈锋继续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蕴含着力量，“他的死，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盲点，这会让我们未来的路走得更稳。而活着的人，没有时间一直沉浸在无力感里。我们需要把这种无力，变成下次做得更好的动力。”

他转向叶薇，目光锐利起来：“叶薇，你是我见过最有韧性、最能适应这片土地的人之一。你会是广寒宫的未来。但未来，不能只靠咬牙硬撑。你需要学会在脆弱中找到力量，在无力中保持方向。”

“告诉我，经历了这么多，看到了这么多，你还相信我们在这里做的事吗？还相信那条通往深空的路吗？”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在真空和星辰的见证下。

叶薇再次沉默，她看向脚下的月壤，看向远处的地球，最后看向陈锋那在面罩后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的眼神。

片刻后，她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我相信，总工。不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成功，而是因为…除了继续往前走，我们别无选择。回头，就是承认失败，就是辜负了所有像柯蒂斯一样倒下的人。这条路很难，很危险，我们可能会失去更多…但只要我们还能迈出一步，就不该停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经历过绝望后又重新淬炼过的坚定。

陈锋缓缓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答案。他没有再说鼓励的话，只是简单地说道：“很好。记住这种感觉。准备回去吧，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他转身，开始向基地移动。

叶薇跟在他身后，感觉心中的重压似乎轻了一些。那场发生在绝对寂静中的真空对话，没有改变任何残酷的现实，却仿佛为她注入了一种新的、沉静的力量。

他们依旧脆弱，依旧面临无数危机。 但至少在那一刻，在冰冷的月球荒原上，两颗肩负着沉重责任的心灵，进行了一次毫无保留的对接，确认了彼此仍在同一条道路上，继续前行。

真空不语，却见证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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