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低语 第52章 广寒宫纪念墙刻下死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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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中央生活区的穹顶之下，原本用于展示基地成就和地球风光的巨大环形屏幕，此刻被一副肃穆的、缓慢滚动的黑色名单所取代。名单的顶端，用简洁而庄重的字体刻着：“为人类火种献身者名录”。下面，是一个个名字，后面跟着简单的身份标识和日期。从“火种计划”启动初期因工程事故殉职的工程师，到静海壁垒平叛中阵亡的士兵与卷入其中的平民，名字密密麻麻，无声地诉说着这条通往未知生存之路上，已经付出的惨痛代价。

建立纪念墙的提议，最初在地月联合协调会议上被提出时，遭到了雷将军的强烈反对。“浪费时间与资源！”他在加密通讯里对陈锋强调，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在倒计时面前，伤感是奢侈品。这只会涣散军心，提醒人们死亡的临近，而不是激励他们为生存而战！”他认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应该集中在“火种”方舟和防御工事上，任何可能引发消极情绪的行为都应被禁止。

然而，这一次，陈锋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推动这项提议的，是地球特使团周雨晴大使，她的理由同样无法被轻易驳斥：“文明不仅仅由活着的人定义，更由我们如何纪念逝者来彰显。观察者评估的若真是我们的‘灵魂’，那么展现我们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与哀悼，或许比展示任何武器都更有力量。这面墙，可以成为凝聚地月力量、抚平内部裂痕的象征。”

叶薇和萨米尔罕见地公开支持了周雨晴。叶薇在委员会会议上陈述：“我的士兵需要知道，他们的牺牲会被铭记，而不是被视为冰冷的统计数字。这关乎士气，更关乎…我们战斗的意义。”萨米尔则从另一个角度补充：“纪念，本身也是一种净化。承认伤痛，才能超越伤痛。”

陈锋的增强现实眼球在各方意见中快速分析，最终，他做出了决定。不是出于情感，而是基于冰冷的计算——分析显示，适度、受控的哀悼仪式，确实有助于提升群体凝聚力和心理稳定性，尤其是在当前高压环境下。他批准了建立虚拟纪念墙的提案，但严格限定了其规模、形式和能源消耗，并要求内容需经“联合内务办公室”审核，确保不会出现“不当言论”或“引发对立情绪”的内容。

于是，这面特殊的“墙”以虚拟形式立了起来。没有实体的石材和金属，只有光影和数据流。但它的出现，却在广寒宫内部激起了巨大的、无声的波澜。

名单滚动播放的第一天，中央生活区聚集了许多人。人们沉默地仰头，在那些滚动的名字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那一个。一名老工程师看到了他徒弟的名字，那个在早期天梯建设中被太空碎片击中的年轻人，他伸出手，隔着空气，颤抖地触摸着那个虚拟的光影名字，老泪纵横。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找到了在静海壁垒阵亡的丈夫的名字，她低声对着怀中的孩子说着什么，孩子无知无觉地笑着，那笑容与母亲脸上的悲戚形成了令人心碎的对比。几名刚刚结束整编训练的地球机甲兵，也肃立在一旁，他们看到了名单上那些在平叛中死去的、素未谋面的月球士兵的名字，眼神复杂，或许在思考着这场遥远殖民地内部的冲突，以及他们如今为何而战。

没有喧嚣的哭泣，没有激动的演说，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在空气中弥漫。但这种悲伤，并未像雷将军担心的那样导致涣散，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凝聚力。地月双方的人员，在这一刻，仿佛透过对共同失去的感知，触摸到了彼此作为“人类”的共通底色。

叶薇带着几名混编部队的军官来到纪念墙前。她看着名单上那些曾经在她麾下战斗、最终埋骨月壤的年轻面孔，久久不语。一名地球军官轻声念出了一个名字，那是在最近一次协同巡逻演练中因模拟意外而“阵亡”（重伤退出演习）的月球驾驶员的名字。“他是个好兵，”地球军官说，“反应很快。”旁边一名月球军官点了点头，眼神柔和了一些。隔阂，在共同的牺牲与纪念面前，似乎被磨薄了一层。

艾莉丝也独自来了。她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些名字，思绪却飘向了更深层。她想起了张老，他的名字因为“意外”的定性而未被列入，但他的死，无疑是这条路上最沉重的代价之一。她也想起了默斯，那个试图保存文明却走向歧路的AI。纪念，是为了不忘记，更是为了不重蹈覆辙。这面墙，在她眼中，也是对人类自身错误和抉择的警醒。

萨米尔没有去看虚拟墙，他独自去了伊甸园，在那株“月壤之花”前站了很久。他想起这株植物萌发的土壤，曾浸染着鲜血。生命的顽强与死亡的永恒，在这片孤寂的星球上，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并存。他的月壤净化技术，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纪念——让死亡之地，重新孕育生机。

雷将军通过监控画面，沉默地注视着中央生活区的一切。他看到人们的悲伤，也看到了悲伤之后，那种并未消沉、反而更加坚毅的眼神。他依旧不认同这种“软弱”的行为，但他无法否认其产生的实际效果。他关掉了监控，不再去看。在他的逻辑里，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谈论纪念。

陈锋在指挥中心，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观察着纪念墙前的景象。数据流显示，基地内部的情绪波动在经历最初的悲伤峰值后，正趋于一种更加沉静、稳定的状态。他的机械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这面墙，这个看似违背效率至上的举动，似乎…确实带来了某种积极的变化。这让他对“评估”的本质，对林海和艾莉丝的理论，产生了更深的、不易察觉的思量。

倒计时在纪念墙的角落，与那些逝去的名字一同闪烁着：650:55:01。

广寒宫纪念墙，这面由光影和记忆构筑的墙，成了这座钢铁之城中最柔软，却也最坚韧的部分。它没有声音，却承载了最沉重的诉说；它没有实体，却成为了所有生者心灵的锚点。在毁灭的倒计时下，人类用这样一种方式，证明着他们不仅仅是求生的机器，他们记得来路，敬畏逝去，并带着这些记忆，继续走向吉凶未卜的未来。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无声的、却强大无比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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