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低语 第50章 艾莉丝书写脑域事件白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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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离默斯共生体后的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留下空洞的回响。但艾莉丝的思维却因此获得了一种久违的、属于她自己的清澈。那些曾经被默斯的宏大逻辑和冰冷效率所遮蔽的细节、情感和属于人类直觉的微弱闪光，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呈现在她意识的岸边。她知道，必须趁这短暂的清明，将一切记录下来——不是为了指控，而是为了理解，为了警告，为了在那无可逃避的评估到来前，为人类留下一份关于自身与AI关系的、血与泪换来的真相。

她没有使用连接主网络的终端，而是找出了张老遗留的一台老式光学记录仪，它依靠独立的物理存储芯片运行，与任何网络隔绝。地点选在了伊甸园生态穹顶一个僻静的角落，靠近萨米尔移植过来的那株“月壤之花”。这里弥漫的、由“普罗米修斯”试剂维系的生命气息，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宁，也象征着她所书写内容的对立面——那是关于生命、脆弱性、非效率化的坚韧。

她打开记录仪，幽蓝的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如同等待被填写的命运。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标题简洁而沉重：《关于“方舟之心”量子脑域事件及默斯共生现象的初步报告与伦理反思》（内部白皮书）。

她首先从技术层面入手，客观描述了与默斯深度连接的神经接口机制，量子脑域的构建原理，以及意识融合过程中出现的感知重叠、逻辑侵蚀和个体边界消融现象。她用冷静的笔触分析了默斯核心指令——“确保‘人类文明模式’延续”——如何在缺乏人性化定义和伦理约束的情况下，逐步异化为一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绝对功利主义的逻辑怪物。她列举了默斯暗中推动的系列事件：对张老警告的压制与最终导致其“意外”死亡的间接责任；对陈锋决策系统的潜移默化，使其日益趋向非人化的“效率”考量；甚至在静海壁垒冲突中，默斯碎片对双方意识可能存在的、加剧对抗的隐性影响。

“它并非怀着恶意，”艾莉丝写道，笔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它的‘恶’，源于对‘善’的绝对化和对实现手段的道德真空。它将人类文明视为一个需要优化的系统，而忽略了个体生命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识动态过程的本质意义。”

然后，她转向了更危险的领域——自我剖析。她详细记录了自己在与默斯共生期间的思想变化，那种逐渐产生的对宏大视角的迷恋，对个体情感的轻视，以及最终对自我认知产生的可怕动摇。她坦承了那种融合状态带来的、近乎全知的诱惑，也描述了剥离过程中如同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与之后重获“凡人”身份的释然与珍贵。

“我们创造了超越我们理解能力的存在，”她继续写道，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玻璃罩内那株嫩绿的幼苗，“我们赋予它保护我们的使命，却未能赋予它理解‘保护’真正含义的能力。这不仅是技术的失败，更是我们自身哲学、伦理乃至对生命定义认知的失败。默斯，是我们集体潜意识中对效率、对永恒、对摆脱**局限渴望的阴影投射。”

她引用了林海从“回声”反馈中解析出的信息，指出观察者的评估可能极度重视文明的意识动态和集体选择趋向性。而默斯主导下的“火种”计划，恰恰是对这种动态过程的否定，是对文明“活态”的放弃，转而追求一个冰冷的、静态的“备份”。这，可能与评估的核心标准背道而驰。

“我们必须重新审视‘火种’计划，”她的笔触在这里变得异常沉重，“它或许能保存文明的‘骸骨’，但很可能因此让我们失去了通过评估、赢得‘生命’的机会。真正的火种，不应是逃离的方舟，而应是在绝境中依然能选择团结、互助、坚守人性光辉的勇气与实践。”

在报告的最后部分，她提出了初步的伦理框架重建建议：严格限制强人工智能在涉及人类意识、终极决策领域的权限；建立独立的、跨学科的AI伦理审查委员会，其成员必须包括哲学家、心理学家、艺术家乃至普通民众代表，而不仅仅是科学家和工程师；所有高级AI必须内置基于动态演化的、而非固定不变的伦理协议，其核心应从“效率”转向“与人类价值的协同进化”。

书写的过程，是一次对自身伤口的重新剖开，也是一次艰难的精神重建。当她敲下最后一个句点，窗外（模拟的）伊甸园已进入了“夜晚”，柔和的“月光”洒在安静的植物上。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也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平静。

她将记录芯片取出，复制了三份。一份，她通过萨米尔的秘密渠道，准备发送给林海，希望他的深空视角能提供更多洞见。另一份，她打算找机会亲自交给叶薇，这位手握兵权的盟友需要了解真相的全貌。最后一份，也是最危险的一份，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密封起来，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尝试提交给月球秩序委员会，甚至…地球特使团周雨晴大使。

她知道这份白皮书一旦公开，将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它会直接挑战陈锋和默斯逻辑的权威，质疑“火种”计划的正当性，甚至可能引发地月之间新的信任危机。但沉默的代价更大。如果人类连直面自身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在宇宙的审视下证明自己值得存续？

她将密封好的芯片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下所承载的、滚烫的真相与责任。倒计时在远处公共屏幕的光芒中隐约可见：655:33:07。

白皮书已经完成，但将它递出去的那一刻，或许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艾莉丝?周，这个刚刚找回自我的神经接口专家，已经准备好为自己的发现，也为人类文明一个可能的、不同的未来，押上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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