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茶香暖八岁 第59章 交锋进行时

县里那场名为“全县茶叶产业政策宣讲暨品牌发展座谈会”的会议，在一个天色阴沉、乌云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屋檐的周三上午，于县政府那座颇有年头、墙壁斑驳却透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小礼堂里举行。林国栋是独自一人去的。他没让李老栓或任何其他组员陪同，一方面是不愿让他们直面那令人窒息的、**裸的权力压力，另一方面，也存了破釜沉舟、独自承担一切后果的悲壮决绝。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因周芳连夜精心熨烫而显得格外平整的中山装，这是他能拿出最体面的行头了，仿佛这身衣服能为他增添几分面对强权的底气，掩盖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手里紧攥着的，是那份在油灯下反复修改、字字斟酌、几乎能背下来的发言稿，薄薄的稿纸边缘已被手心的冷汗浸得有些发软起毛。

小礼堂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椭圆形的暗红色会议桌旁，泾渭分明地坐着县农业局、工商局的几位主要领导，个个面色严肃，官威十足。赵副总作为“县茶叶产业联盟”筹备组的主要负责人，赫然坐在靠近主位的位置，脸上挂着那种林国栋早已熟悉的、矜持而疏离的微笑，眼神扫过陆续入场的人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自信。几家规模较大、早已与县公司利益捆绑的茶厂负责人也到了场，彼此低声交谈，眼神偶尔瞟向孤身一人、坐在靠后位置的林国栋时，带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有同情，有观望，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着看戏的幸灾乐祸。让林国栋心头一紧的是，王老五居然也混迹在会场角落，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却又透着一股阴恻恻的、仿佛即将看到仇家倒霉般的兴奋。

会议在主管农业的副县长程式化却不容置疑的开场白中开始。副县长照本宣科，语调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强调了本次品牌整合是“县委县政府的重要决策”，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和“历史的必然性”，是“推动全县茶产业转型升级、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举措”，要求与会人员“深刻领会精神，统一思想认识，摒弃狭隘观念，积极建言献策，共同把这项利县利民的好事办好、办实”。他的讲话，为整个会议定下了“必须拥护、必须支持”的强硬基调。

接着，赵副总开始详细介绍那份《全县茶叶品牌资源整合与产业提升试点实施方案（征求意见稿）》。他口若悬河，声音洪亮，运用了大量诸如“规模化效应”、“品牌溢价”、“资源优化配置”、“避免同质化内耗”、“打造区域公共品牌航母”等听起来高大上、极具煽动性的词汇，将方案描绘成一条通往产业兴旺、茶农富裕、全县有光的康庄大道。他特别提到会对“像林家岭这样具有独特文化价值和传统工艺的特色品牌”给予“特殊的保护性政策”和“重点扶持”，承诺“在联盟框架下保留其工艺特色”，但在涉及最核心的品牌所有权归属、理事会决策机制（特别是涉及品牌使用、工艺标准、利润分配等核心事项的投票权设置）、利润分配的具体计算公式和审计监督权，以及最终解释权的归属等关键条款时，他的用语变得极其模糊、充满技巧性，反复强调“联盟理事会集体决策”、“股权与话语权对等”、“遵循现代企业制度原则”、“最终解释权归牵头单位”，将潜在的吞并实质包裹在“合法合规”、“互利共赢”的糖衣之下。

轮到“征求意见和建言献策”环节时，会场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冷场。那几家茶厂负责人要么含糊其辞地表示“坚决支持县里决定，服从大局”，要么提出一些不痛不痒的、关于技术标准统一或市场渠道共享的技术性问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权和自主权等敏感话题。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聚焦到了孤零零坐在那里、始终沉默不语的林国栋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闷雷声。

林国栋感觉喉咙发干发紧，心脏在胸腔里如同被重锤擂击，咚咚作响，震得耳膜发疼。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那份被汗水浸软的发言稿轻轻放在桌上，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稿子，目光努力平视着前方的副县长和赵副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尽管尾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

“各位领导，我是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的组长，林国栋。首先，感谢县里给我们这个小合作社发言的机会，让我们能够表达基层最真实的声音。对于县里发展茶产业、促进农民增收的决心和努力，我们理解，并且由衷地支持。”他先定了调子，表明立场，避免被直接扣上“对抗组织”的帽子。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坚定起来，目光也锐利了几分，“对于这份《品牌整合实施方案》，我们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全体成员，经过反复、认真的讨论和深思熟虑，有几点不同的看法和深深的、无法释怀的忧虑。”

会场顿时变得更加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赵副总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令人心烦的笃笃声。

林国栋继续陈述，他极力避开情绪化的对抗和指责，而是紧紧围绕事实、逻辑和合作小组最根本的利益诉求：“第一，关于品牌价值与归属。‘林家岭’这个牌子，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我们祖辈几代人、几十年如一日，靠着一片片叶子从山上采下，靠着一口口锅用古法炒制，靠着质量和口碑一点点积累，才在市场上有了今天这点小小的名气和消费者的信任。它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背后是我们独特的山场环境、特定的气候水土、代代相传且无法被机器替代的古法工艺，以及消费者对我们独特风味的认可。方案里说‘保留特色’，我们非常感谢。但如果我们连品牌的所有权、工艺标准的制定权都交出去了，这‘特色’的根还在我们手里吗？还能由我们自己做主吗？会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统一标准’和‘规模化效率’，最终把我们最宝贵的、区别于他人的独特性给磨平了、同质化了？”

“第二，关于产业发展路径。我们认为，健康的、有活力的茶叶产业生态，应该是百花齐放、多元共生的。现在市场消费越来越多元化、个性化，高端消费者追求的正是林家岭这样‘小而美’、‘特而精’、有故事、有灵魂的产品。‘一刀切’式的强制整合，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会不会反而扼杀了这种宝贵的多样性，削弱了咱们县茶叶产业应对市场变化的灵活性和整体竞争力？难道只有‘大而全’才是唯一的发展道路吗？”

“第三，也是最核心的，关于我们茶农的根本利益和自主权。我们合作小组的模式，虽然规模小，但机制灵活，利益直接，大家把合作社当成自己的家，干劲足，责任心强。我们担心，一旦加入联盟，品牌、渠道、标准都由联盟掌控，我们这些最基层的生产者，在庞大的联盟体系里，还能有多少话语权？利润如何分配才能保证公平透明？会不会最终从为自己干、有奔头，变成了给联盟打工、看人脸色？我们渴望发展，但我们更渴望有尊严的发展，渴望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发展！”

他的发言，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虽然语气尽力保持克制，但立场鲜明如刀，每一句都直指方案的核心弊端和潜在风险，如同一根坚硬的楔子，狠狠钉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逻辑网中。

林国栋话音刚落，赵副总便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程式化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但眼神却冰冷如铁：“林组长的发言，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反映了一些实际情况，但也暴露出一些……嗯……小农经济固有的局限性思维和对于现代化企业管理的……误解。”他刻意用了“局限性”和“误解”这两个词，试图从认知层面贬低对方的观点。

他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耐心教育的姿态：“首先，品牌所有权归联盟，是为了集中优势资源，形成合力！单个小品牌，能有多大声量？能投入多少宣传费用去跟外面的大品牌竞争？只有抱团发展，打造一个强大的区域公共品牌，才能提升整体溢价能力，实现水涨船高！到时候，你们林家岭茶借着联盟的东风，自然能卖得更好、更远，这难道不是实实在在的共赢吗？眼光要放长远！”

“其次，标准化和特色化并不矛盾，反而是相辅相成的！联盟会设立非常专业的技术委员会，你们林家岭的古法工艺，完全可以作为一条特色产品线予以保留和保护嘛！但在大的生产规范、质量安全、市场推广方面，必须统一标准、统一行动，这样才能实现效率最大化，避免内部无序竞争和资源浪费！这是现代化产业发展的必然要求！”

“最后，关于利益分配，方案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按股分红，多劳多得，透明核算！怎么会是从为自己干变成打工呢？这分明是从分散的、抗风险能力弱的个体户，向组织化、现代化的企业股东转变，是巨大的进步和保障！林组长，你们要转变观念，要相信组织，相信科学的管理制度！”

赵副总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引经据典，却巧妙地将林国栋提出的核心问题——自主权与尊严问题——模糊化、扭曲成了“观念落后”、“不理解现代化管理”和“需要被教育”。他还试图用“做大蛋糕”的宏大愿景来掩盖分配机制可能不公、话语权可能丧失的现实危险。

就在这时，坐在角落一直像毒蛇般窥伺时机的王老五，突然阴阳怪气地插话了，声音不大，却像锥子一样刺入会场每个人的耳膜：“国栋啊，不是我这个当叔的说你，你这人啥都好，就是太认死理！太把自己那点东西当宝了！县里领导、赵总这都是高瞻远瞩，为咱们全县茶农谋福利、奔小康的大好事！你老是抱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放，斤斤计较，拖全县发展的后腿，这……这思想可要不得啊！得改改喽！”

这突如其来的污蔑、扣帽子和人身攻击，让林国栋的血猛地往头上涌，脸颊瞬间涨红，他猛地转过头，怒视着王老五，拳头在桌下攥得骨节发白。会场里响起一阵压抑的、轻微的骚动和议论声。

副县长皱了皱眉，用手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注意会场纪律！有意见可以提，摆事实讲道理！不要搞人身攻击，不要偏离主题！”他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维持秩序，但并未严厉斥责王老五的恶劣言行，其偏袒和默许的态度已然十分微妙。

会议陷入了僵持。赵副总那边凭借其行政地位和话语权优势，不断施压，试图用“大局”、“政策”、“现代化”等大帽子迫使林国栋就范。而林国栋则凭借对自身情况的深刻理解和清晰的逻辑，死死守住“自主权”和“特色发展”这条底线，反复强调强制整合可能带来的扼杀创新、损害农民利益、破坏产业生态的弊端。会场上的争论越来越激烈，支持整合与质疑整合的声音形成了尖锐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就在僵持不下，林国栋感到压力越来越大，仿佛独木难支，快要被对方的“道理”和权势压垮之际，一件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坐在一旁、之前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只是个旁听者的县茶科所那位头发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技术员——姓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了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副县长，赵总，各位领导，我搞了一辈子茶叶技术，就是个老技术员，按理说不该多嘴政策的事。但听了这么久，心里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关于林组长刚才提到的‘特色’问题，我认为，这绝非小题大做，而是关乎产业发展根本方向的关键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副县长和赵副总有些错愕的眼神，都集中到了这位平时不显山露水、只知道埋头研究茶叶品种和栽培技术的老专家身上。

吴技术员语气平和，却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严谨和不容置疑的客观：“茶叶这东西，不同于工业品，它讲究‘天、地、人’的合一，核心就是‘山场气’。林家岭那片茶山，海拔、土壤成分、年降雨量、早晚温差，尤其是那特有的山谷雾气，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微域气候。再加上他们林家那套代代相传、‘看茶做茶’的古法炒制技艺，火候的拿捏存乎一心，这些都是别处很难复制、甚至无法复制的。这种由特定风土和人文共同孕育出的独特性，本身就是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价值。如果我们简单地用工业化的思维，用一把尺子去衡量、去整合，确实存在把珍珠磨成鱼眼睛的风险。现在大城市的精英消费群体，认的就是这种不可复制的‘土’味儿、‘故事’和‘匠心’。这恰恰是咱们县茶叶产业差异竞争的优势所在。”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下会场，继续冷静地分析：“至于联盟这个想法，初衷是好的，希望形成合力。但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探索更加灵活、更具包容性的模式？比如，联盟是否可以定位为一个服务平台和协调机构？主要在品牌宣传、技术培训、市场信息共享、应对大宗采购等方面提供支持，而像林家岭这样已经形成自身特色、拥有稳定客户群的小品牌，是否可以保留其独立的经营权、品牌所有权和决策权？这样既能形成区域协同效应，又不扼杀基层的创新活力和个性发展，是不是更符合市场经济规律和产业可持续发展的要求？”

吴技术员的话，像一股清冽的山泉，在压抑污浊的会场中注入了理性的声音和专业的视角。他站在技术和市场的客观规律角度，有力地支持了林国栋的观点，这让赵副总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

更令人意外的是，之前一家态度一直暧昧、与县公司若即若离的中等规模茶厂负责人，此刻仿佛受到了鼓舞，也犹豫着开口了：“吴工说得……确实在理。其实……不瞒各位领导，我们厂对那个老牌子也挺有感情的，也担心加入联盟后……自家传承的东西就没了。要是……要是都能像吴工说的，有个更灵活、更能兼顾各家的办法，那……那肯定是最好不过了。”

局势开始出现微妙而积极的变化！林国栋仿佛在漆黑的海面上看到了远方灯塔的光芒，精神为之一振，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立刻抓住这难得的支持，进一步清晰地阐述自己的核心诉求：“感谢吴工的理解和支持！各位领导，我们林家岭合作小组，并非抗拒合作与发展。我们渴望的是在公平、自愿、互利基础上的真正合作！是能够保留我们核心特色、保障我们基本自主权和合理收益的合作模式！我们坚决反对的，是那种不顾实际情况、强行吞并、让我们失去话语权和尊严的所谓‘整合’！我们希望县里的政策，能更多地倾听我们这些扎根土地的小微主体的真实声音，能给我们这样有特色、有潜力的合作社一条自主发展的生路！”

赵副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试图再次强调方案的“优越性”和“必要性”，但语气已不如之前那般自信和强硬，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会场上的争论更加激烈，支持整合与质疑整合的声音形成了明显的对峙，原先一边倒的态势被彻底打破。

会议最终在一种并不和谐、未能达成任何实质性“共识”的僵持气氛中勉强结束。副县长做了总结性发言，无非是“会议充分发扬了民主”、“各种意见都得到了表达”、“方案还需进一步深入研究论证”、“希望各方继续加强沟通”之类的官话套话，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县里试图借助此次会议强行推进整合方案的企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基层和专业技术层面的有力阻击。

林国栋拖着疲惫不堪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振奋的身体，走出那座令人压抑的县政府大院。室外，天空依然阴沉，但他深深吸了一口略带凉意的空气，感觉胸腔中的块垒似乎消散了一些。虽然压力巨大，过程艰难，但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并非孤军奋战，理性的声音、专业的态度和基层真实的诉求，正在被听见，并且产生了影响。然而，他深知，这场交锋远未结束，甚至可能只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序幕，对手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既定的目标。

就在他走到街角，准备搭乘那班熟悉的、颠簸的城乡班车返回林家岭时，省报的王编辑不知从哪里急匆匆地追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难以抑制的急切。

“国栋！会开得怎么样？听说吵得很厉害？”王编辑一把拉住林国栋的胳膊，压低声音急切地问。

林国栋简要而快速地讲述了会议上的激烈交锋、吴技术员的意外支持以及最后的僵持局面。

王编辑听完，用力一拍林国栋的肩膀，眼中闪着光：“好！干得漂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绝不能让他们那个方案轻易过关！把问题摆到桌面上，让不同声音发出来，这就是胜利的第一步！”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我告诉你个更确切、更重磅的消息！省农业厅的专项调研组，已经正式确定了！下周二就到！带队的是厅里一位以作风务实、敢于直谏、深入基层闻名的副厅长！调研的首站，就是你们县！而且，我通过内部渠道看到调研组的初步名单和行程安排，上面明确点了你们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的名，要求进行实地考察和座谈！”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在林国栋耳边炸响！ 省调研组的到来，不仅时间如此紧迫，而且目标如此明确直接！这意味着，他们刚刚在县里这场艰难的抗争，为省里最高决策层面了解真实情况打开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窗口，争取到了最宝贵的时间和机会！

“国栋，接下来这几天，是决定性的关键时刻！”王编辑紧紧握住林国栋的手，语气无比严肃，“调研组下来，肯定会先听县里的正式汇报，但以这位副厅长的作风，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一定会深入基层，随机走访！县里肯定会千方百计‘引导’调研，粉饰太平，只展示他们想展示的一面。你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要把最真实的情况，尤其是那份方案可能带来的致命问题，还有你们对自主发展的强烈诉求，想办法绕过可能的阻碍，直接让调研组的领导听到、看到！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返回林家岭的班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林国栋的心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烤，又如同被抛入汹涌的激流，百感交集。县里会议上的艰难交锋和省调研组即将到来的重磅消息，让他仿佛在漫长黑暗的隧道中跋涉已久的人，终于看到了出口处那真切而强烈的光亮。但这光亮也意味着，最后、也是最严峻的考验已经近在眼前，成败在此一举。

他将会议上的详细经过和省调研组即将到来的消息带回了林家岭。组员们听闻县里会议上的激烈波折、吴技术员的仗义执言以及省里即将派来大员的消息，情绪经历了从震惊、到振奋、再到无比焦虑的复杂变化。省里来人，是福是祸？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大的危机？县里会如何应对？会不会狗急跳墙？他们这群小老百姓，该如何把握这可能是唯一能决定命运的机会？

林国栋立刻召集全体组员，在堂屋里召开了紧急动员大会。煤油灯的光晕下，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紧张、期待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乡亲们！”林国栋的声音因激动和连日的疲惫而沙哑，但目光却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灼逼人，“省里的领导，真正能拍板的领导，下周二就要来了！直接到咱们县，点名要来看咱们林家岭！这是老天爷给咱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大的考验！县里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遮遮掩掩，甚至可能给咱们施加压力，不让咱们说真话！咱们要让省领导看到真相，听到咱们的心里话！”

他们迅速做出了周密部署，决定兵分几路，全力以赴：一路由林国栋亲自负责，准备一份更加详实、有力、直指要害的汇报材料，并做好全程陪同调研、抓住一切机会发言的准备；另一路由李老栓带领，负责发动全体组员，彻底清扫茶园、作坊、院落，确保环境整洁，展现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第三路由心细如发的周芳负责，暗中联络几位信得过、敢说话的普通组员和村民，统一思想，做好准备，万一有机会与省领导单独接触，要敢于反映真实情况；第四路由机灵的林海负责，密切关注公社和县里的一切动向，尤其是王老五等人的活动，及时传递消息，做好预警。

整个林家岭都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高速运转起来。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压抑而又充满无限希望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山村。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将直接决定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的存亡，决定他们世代相依的这片茶山的命运，决定他们能否有尊严地继续走下去。

然而，就在林家岭紧锣密鼓、全力以赴地准备迎接省调研组之际，公社李干事却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再次来到了林家岭，带来了一份盖着公社公章的通知。通知要求，为了“确保省领导调研工作顺利进行，全面展现我县茶叶产业发展的良好形象和统一规划”，各相关单位需提前准备好汇报材料，并“建议”重点汇报“在县委县政府正确领导下取得的成绩”和“对全县茶叶品牌整合战略的深刻理解与积极拥护”，同时，“提醒”各单位要“注意言行，严守纪律，自觉维护和谐稳定的大好局面”。

这看似例行公事的“指导”，实则是**裸的“封口”指令和“舆论引导”！县里已经开始行动了，试图在调研组到来前，织就一张无形的网！林家岭能否在重重“关照”和严密“安排”下，成功地将真实的声音传递上去？省调研组的到来，究竟是期盼已久的希望曙光，还是另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博弈的开始？ 林国栋握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通知，眉头紧锁，心中的弦绷到了极致，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真正的、决定生死存亡的较量，才刚刚拉开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