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律师那句“必须主动出击,壮大自身”的警示,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了林国栋的心头,连日来挥之不去。县工商局那份来之不易、浸透着泪与汗的胜诉裁定书所带来的短暂欢欣与宽慰,早已被赵副总那套冠冕堂皇的“调研考察”、“合作共赢”的软刀子,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冰冷的现实。林家岭茶叶合作小组,这艘刚刚在惊涛骇浪中侥幸闯过商标争夺险滩的小船,还未来得及驶入想象中的平静港湾喘一口气,便赫然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更广阔、更凶险、暗礁遍布且风浪诡谲的汪洋大海。对手不再挥舞着明晃晃的刀枪前来抢劫,而是换上了一副体面光鲜、却更加阴险狡诈的面具,利用其盘根错节的权势网络和庞大的资源体系,开始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构筑起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围墙,企图将他们这株刚刚破土的幼苗,困死、耗死在逼仄的角落里。
最先感受到刺骨寒意的,是赖以生存的市场渠道。之前那几家对林家岭茶叶表现出浓厚兴趣、甚至已初步达成口头合作意向的省城茶庄和颇具格调的文化茶馆,仿佛一夜之间接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指令,如同约定好了一般,接连发来了措辞极其委婉客气、却态度异常坚决的取消合作或无限期推迟洽谈的正式信函。理由五花八门,却都透着一种精心粉饰的疏离:“近期公司经营策略进行重大调整”、“主力产品线需重新规划聚焦”、“供应链体系正在进行深度优化整合”……然而,在这看似合理的官方辞令背后,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惊人的默契、一致的回避和冰冷的距离感,让林国栋敏锐地嗅到了浓烈的、来自上游的强大压力。他不甘心,试图通过那部时好时坏的电话联系对方负责人,渴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解释,但得到的往往是秘书训练有素、礼貌却毫无温度的挡驾,或是负责人本人接起电话后那闪烁其词、语焉不详、最终匆匆挂断的回应。一切迹象都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事实:县公司凭借其在本省茶叶流通领域近乎垄断的影响力和深厚的人脉,已经向这些下游销售渠道悄然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一道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封杀令,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企图彻底切断林家岭茶叶走向市场的生命线。
更令人窒息、近乎绝望的压力,则来自维系生存命脉的资源和政策层面。春茶采摘的黄金时节迫在眉睫,合作小组急需一笔不算庞大、却至关重要的资金,用于支付日益昂贵的采摘人工费用、购置一批稍显规整以提高产品形象的包装材料,以及支付韩律师部分前期垫付的、已让林家捉襟见肘的费用。林国栋硬着头皮,怀揣着那份视为护身符的胜诉裁定书和一份反复斟酌、力求详实的用款计划,再次踏进了公社信用社那扇熟悉又令人心生畏惧的大门。以往,尽管手续繁琐,层层审批,但信贷员至少还会秉持公事公办的原则,逐一审核材料。这次,那位与王老五有着拐弯抹角亲戚关系的信贷员,脸上挂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微妙表情,慢条斯理地接过材料,只是草草翻了几页,便用保养得宜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光亮的桌面,拖长了带着官腔的语调:“林组长啊,不是我们信用社不支持你们搞生产。只是现在上面有最新的精神传达下来,信贷资源要重点向规模化、集约化、抗风险能力强的龙头企业倾斜。你们这种……嗯,小打小闹的合作组,规模小,风险高,效益也不稳定,这贷款嘛……审批的难度,可是比以前大多了哦。”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瞥了林国栋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杀伤力:“再说了,你们前段时间刚跟县里的大公司闹了那么一出,这信誉记录……呵呵,在系统里怕是留下了点痕迹,还得再观察观察,看看后续发展嘛。” 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直灌而下,瞬间冻僵了林国栋的四肢百骸。紧接着,公社照例下发通知,要求各村合作组织申报本年度的“特色农业扶持项目”,往年林家岭即便再困难,也总能获得一些象征性的补贴或紧缺的物资支持,虽杯水车薪,却也是一种认可和温暖。这次,李干事却特意在散会后,磨蹭着找到林国栋,将他拉到僻静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与无奈的神情,低声暗示:“国栋,这次的项目评审,风向变了,更注重‘产业带动效应’和‘规模化发展前景’,你们林家岭现在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比较敏感,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失望。” 果不其然,精心准备的申报材料递交上去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这些看似孤立、偶然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县公司正在凭借其强大的行政和市场影响力,从销售出口、金融血液、政策阳光等所有关键环节,对林家岭实施精准而残酷的“卡脖子”战术。这是一种比正面法律冲突更阴险、更致命、更令人无助的打击,它不动声色,不见刀光剑影,却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招招致命,旨在一点点耗尽你的元气,蚕食你的希望,最终让你在孤立无援、资源枯竭的绝境中自行枯萎、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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