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层熟悉的,带着青丘草木清香的结界光幕拂过身体时,幸存的狐族子弟们,几乎全都腿一软,瘫倒在地。
回来了。
他们终于,从那个血色的地狱里,爬了回来。
可迎接他们的,不是凯旋的欢呼,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前来接应的族人们看着这支只剩下不到一半人,且个个带伤、神情麻木的队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骇。
涂山月是最后一个走进结界的。
她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魔界经历的一切,都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可当她看到一张张熟悉的,写满了担忧与错愕的脸时,那强撑起来的坚硬外壳,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带着身后这群失魂落魄的孩子,径直走向了长老殿。
长老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青丘几位地位最尊崇的长老,早已等候在此。他们看着走进来的涂山月,看着她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满是破损与暗沉血污的长裙,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月……你……”为首的长风长老眉心紧锁,他想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们失败了。”
涂山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她没有描述过程,没有渲染悲伤,只是用一种近乎于残酷的平静,陈述着结果。
“小队折损过半,幺幺……被魔尊渊皇,强行带回了魔宫。”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脾气最火爆的炎长老猛地站了起来,一掌拍在身前的玉石桌案上,“渊皇!他欺人太甚!真当我青丘无人了吗!”
“强行带走?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幺幺如今的能力,怎会……”另一位长老急切地追问。
涂山-月没有立刻回答。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她用性命护着的,属于幺幺父亲的漆黑鳞片,轻轻地放在了中央的桌案上。
然后,她开始讲述。
从她们遭遇魔族伏击,到幺幺天神降临般化解危机;从渊皇现身,那三天时间的对峙,到最后,鳞片与冥魂珠共鸣,幺幺看到父母线索的狂喜。
她的语调始终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可当她讲到最后,讲到渊皇用所有族人的性命作为威胁,讲到幺幺脸上所有的光彩熄灭,讲到那孩子为了保护他们,直挺挺地跪在那个魔头脚下时……
她的声音,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噗通”一声。
那声膝盖与焦土碰撞的闷响,仿佛跨越了时空,重重地,回响在每一个长老的耳边。
整个长老殿,落针可闻。
炎长老那张涨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那句“与魔族开战”的叫嚣,再也喊不出口。
其余几位长老,更是面露不忍与沉痛。
青丘的九尾王族,何等高贵。
他们可以战死,可以魂飞魄散,但绝不能,折辱至此!
“她跪下,说……求你,放过他们。”
涂山月说完最后一句,便闭上了嘴,垂下了眼帘,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炎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拳砸在身后的石柱上,坚硬的石柱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长风长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涂山月,声音里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月,你……不必如此自责。你已经尽力了。”
涂山月没有反应。
“此事,非同小可。”另一位长老神情凝重,“幺幺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认知。天缘神女……这个只存在于古籍中的传说,竟然是真的。而她与魔尊的羁绊,更是前所未有。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怎么计议!”炎长老怒吼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青丘的希望,在魔宫受尽折辱吗!”
“那不然呢?倾全族之力,与魔界开战吗?”那长老反驳道,“你我都知道,渊皇的实力深不可测,真要开战,青丘将血流成河!”
争吵,在长老殿内爆发。
有人主张强硬,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幺幺。
有人主张理智,认为应该先查明真相,尤其是幺幺最后传出的那个词。
“遗迹……”长风长老喃喃自语,他看向桌上那枚漆黑的鳞片,“能让幺幺父母那等人物都失陷的地方,绝非善地。此事,或许与万年前那桩三界悬案有关。”
涂山月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听着耳边的争吵,那些声音仿佛离她很远,又仿佛就在她脑海里轰鸣。
她的眼前,反复闪现的,只有一幕画面。
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背影,跪在地上,额头磕进尘土里。
那双空洞的,再也看不到一点光亮的狐狸眼。
心,像是被一只烧红的烙铁,反复地,狠狠地烫过。
痛。
痛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会议最终在没有结果的争吵中不欢而散。长老们决定暂时封锁消息,安抚归来的族人,同时派人暗中去查探所有关于“古老遗迹”的记载。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涂山月,还静静地站在原地。
长风长老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去休息吧。你神魂耗损严重,需要静养。”
涂山月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总是含着温婉笑意的眼眸,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长风长老。”
“嗯?”
“青丘的‘隐狐香’,您这里,是否还有存货?”
长风长老的动作,猛地一僵。
隐狐香,是青丘一种极其珍贵的秘药。点燃后,能在一个时辰内,彻底隐去使用者自身所有的气息,无论是灵力、妖气还是神魂波动,都能完美遮蔽,是潜行刺探的无上至宝。
但此药炼制极为困难,且对使用者神魂有极大损伤。整个青丘,也只有作为丹堂首座的长风长老,手中还存有三支。
“你要……做什么?”长风长老的声线,沉了下来。
涂山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我记得,当年幺幺的父亲,曾赠予您一幅‘万界星舆图’的拓本。那上面,应该有最详细的,关于魔界深处的地形描绘。”
长风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那平静得可怕的脸,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他明白了。
她疯了。
她竟然想,一个人,再次潜入魔界!
“胡闹!”长风长老低喝道,“你以为魔宫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你这次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再去,就是送死!”
“我必须去。”
涂山月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必须亲眼看到,她是否安全。我必须知道,她和渊皇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
“长老们会去查!你……”
“等他们查清楚,黄花菜都凉了!”涂山-月第一次,打断了长风长老的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答应过她,要找到那个遗迹。我也答应过自己,不能再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个深渊。”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桌上那枚冰凉的鳞片。
“我不能再等了。每多等一天,她在那里的处境,就更危险一分。”
她抬起眼,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燃烧着两簇偏执的,疯狂的火焰。
“长风长老,我不是在请求您的同意。”
“我只是来,取走我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