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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何凌 \/ 扬州】
后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何凌紧紧地将那本冰冷的、黑色的账本抱在怀中。
仿佛抱住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滚烫的烙铁。
他的面前，是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知客僧”。
和他身后那十几个眼神如同恶鬼一般的死士。
他们的身上都还滴着血。
那是他的弟兄们的血。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入绝境。
一个十死无生的绝境。
“何大人。”刀疤僧笑了。那笑容残忍而又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看来贫僧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过没关系。”
“黄泉路上有这本书陪着您。”
“您想必也不会太过孤单吧。”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柄还在不断滴着鲜血的戒刀。
直直地指向了那个早已被逼入了绝境的……猎物。
何凌看着那把即将夺走自己性命的刀。
他的心中却出奇的平静，没有恐惧，也没有不甘。他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自己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份足以撼动天下的罪证亲手呈到陛下的面前。
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即便是死。
他也要为京城那位神秘的“盟友”，争取到最后一丝可能的时间！
“你不能杀我。”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稳如磐石。
“你敢杀我。钱立和你背后所有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刀疤僧的动作顿了一下。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哦？何大人死到临头，竟还如此自信？”
“贫僧倒想洗耳恭听。”
“这本账册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何凌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对方的内心，“这里面记录了苏家十余年来所有的罪恶！”
“我若死在这里。这本账本也一同消失。”
“你以为陛，会怎么想？”
“他不会觉得是我查案不利意外身亡。”
“他只会觉得是你们杀人灭口！是苏家在公然向他的皇权挑衅！”
“届时，他要查的就不再是区区一本账本了。”
“他会派出十万大军！将整个扬州都夷为平地！也要将你们这群胆敢弑杀钦差的国贼满门抄斩！”
“你你的家人，钱立和他所有的家人……都将为我陪葬！”
这番话。掷地有声！
充满了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竟真的让那刀疤僧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然而就在这时。“——轰隆！”一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巨响！那扇本已被他们从外面堵死的殿门。
竟被人用一种最野蛮、最不计后果的方式，从外面狠狠地撞开了！
一道浑身浴血的、如同地狱修罗般的身影。
出现在了门口！
是铁鹰！
他还没死！
他不仅没死，他的身后，还跟着最后三名同样伤痕累累，却战意不减的……御史台侍卫！
“狗杂种们！”铁鹰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殿内毫发无伤的何凌和那群正准备行凶的死士。
脸上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快意的笑容！
“爷爷我还没死透呢！”
“想动我家大人？！”
“——先从爷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与那最后的三名侍卫。
再次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坚不可摧的战阵。
如同一头，伤的雄狮带领着他的狼群咆哮着。
义无反顾地冲入了这座早已，尸横遍野的……魔窟！
“杀！”
刀疤僧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他发出了气急败坏的怒吼！
“拦住他们！杀了何凌！夺回账本！”
一场更加惨烈的、困兽犹斗般的血战。
在这座本该是清净之地的佛堂之内。
彻底爆发！
铁鹰和他的弟兄们。
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
为大人，为何凌杀出一条……血路！
……
半个时辰之后，禅院之外，那片被风雨吹得，疯狂摇曳的竹林之中。何凌在那最后两名身负重伤的侍卫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逃窜着。
他的身后，是那刀疤僧所带领的、近二十名杀手，那如同附骨之蛆般的疯狂追杀！
铁鹰和其他的弟兄们。
都已经永远地倒在了那座冰冷的佛堂里。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混杂着他们身上不断渗出的鲜血。
将他们的体力与生存的希望一点点地无情地带走。
“大人……快……快走……”一名侍卫终因失血过多，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泥泞的土地之上，再也未能爬起来，只剩下最后一人了。
那名侍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何凌向前猛地一推！
“大人！往河边跑！跳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他便毅然转过身，拔出那柄早已卷刃的佩刀，如同一座悲壮的丰碑，迎向了身后那潮水般涌来的死亡。
“不——！”何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悲伤了。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越来越近的死亡的脚步声。
他只能咬着牙，将所有的血泪都咽回肚子里，然后拖着早已如同灌了铅一般的双腿，疯狂地朝着那唯一的、渺茫的生机跑去！
终于，一条在雨夜中奔腾咆哮的河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他的身后刀疤僧那张如同恶鬼般的脸也同样清晰可见！
完了，一切都完了，何凌的心中一片绝望。
就在那把闪烁着寒光的戒刀，即将要砍下他的头颅的那一刻。
“——嗖！嗖！嗖！”
一阵极其尖锐的、撕裂了雨幕的破空之声。
忽然从他们身侧的、那片最黑暗的竹林之中，猛地爆射而出！
那，是，箭！是足以穿透金石的，军用……羽箭！
“噗！噗！噗！”
几声利刃入肉的闷响，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杀手，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一声。便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瞬间倒地！
每个人的咽喉之上，都精准地插着一根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当场愣住了！
紧接着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数十条身材魁梧的、手持朴刀与弓弩的黑影，如同一群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复仇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那片黑暗的竹林之中涌了出来！
将刀疤僧一行人反向包围！
为首的正是那个曾在酒馆里出现过的、皮肤黝黑的……壮汉！
他的手中没有拿任何兵器。
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如同实质般的、尸山血海般的杀气。
却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令人心惊胆寒！
“你们……是什么人？！”刀疤僧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壮汉没有回答。
他只是对着刀疤僧缓缓地举起了自己那双蒲扇般的大手。
然后做了一个属于军中最简单、也最残酷的……手势。
“——杀。一个不留。”
……
战斗结束得很快，快到让何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武僧”死士，在这群真正的“百战老兵”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
片刻之后整个河边除了何凌和他身边那几个前来救援的神秘人之外，再无一个活口。
那壮汉走到何凌面前，他没有行礼，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早已被磨得有些褪色的、由猛虎骨，雕刻而成的小小虎符，递到了何凌的面前。
“何大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家元帅让我等在此恭候多时。”
“奉小姐之命，护送大人与‘信物’安全回京。”
何凌看着那枚象征着许家军最高荣耀的虎符，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散了。
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大人官道已经走不得了。”
另一个看起来像是谋士的、属于“秋韵”据点的中年人也走了上来。
“从现在起您不再是钦差大臣。”
“您只是一位路过此地的普通商人。”
“请大人换上衣服，随我们走水路，连夜离开扬州。”
何凌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转过身。
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早已被火光与厮杀声所吞噬的观音禅院的方向。
他知道，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弟兄们，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他紧紧地抱住了怀中那本，用无数条性命换回来的、冰冷的账本，仿佛要将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转过身，踏上了那条，返回京城的、最凶险，也最漫长的……亡命之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