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夜铃 第206章

万相窥玄瞳所具备的【辨灵溯源】与【虚实映射】之能，固然神异非凡。

但以尘夜如今区区凝气境的修为催动，若是对上寻常修士，其实难以发挥出决定性的威力。

境界的鸿沟，如同天堑，绝非仅靠瞳术玄妙便能轻易跨越。

然而，此术却偏偏对那天使殿的“天使意志”产生了近乎克制的奇效，究其根源：

其一，便在于敌人本身的特殊性，正因敌人正好是天使殿......

其二，也是最为关键之处，在于尘夜两次冒险摄取轨迹碎片所选择的物件，其来历都太过惊人。

血蜕傀衣匣乃器圣墨九川年少之作，凌霄拳套更是拳圣苍晖之兵。

这两件宝物不仅本身品阶极高，蕴含的“道”与“理”远超寻常，更因它们的创造者或主人，皆是屹立于此界巅峰、其名号足以震动万古的传说存在。

甚至……墨九川器圣可能至今仍在世间。

以这等存在的烙印碎片为引，施展出的【虚实映射】，其威能自然不可与寻常轨迹碎片同日而语。

两者叠加，方才造就了这近乎奇迹般的效果，跨越了数个境界，重创了那天使殿的魔女。

……

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沉甸甸的疲惫与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记得……我和铃儿分开了……

是要去……鸭池村看看情况……

然后……小道在我心里大喊，叫我小心，快逃……

要逃离……谁来着？

忽地，一张绝美却沾染着暗红血痕、带着妖异笑容的脸庞，如同噩梦般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冰蓝色的眼眸中蕴含的杀意与戏谑，瞬间让尘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哇啊——！”

尘夜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做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却忘了自己正身处九川周天护道盘内部的无重力空间。

身体不受控制地在虚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稳住。

“呼，呼……我……我没事，我在九川周天护道盘开辟的空间裂缝里……安全了……那妖女……她进不来……呼——”

他大口喘着气，一边环顾着这片静谧而瑰丽、仿佛有无数微光星辰点缀的异度空间，一边喃喃自语，试图用言语驱散心中残留的惊悸，安抚自己依旧狂跳的心脏。

“醒了？”

小道平静的声音适时响起，仿佛从未离开，

“外界的气息已经彻底平稳，那股令人作呕的意志威压消散无踪了。

对了，你这一睡，大概过去了一天半的时间。”

尘夜默默点头，表示知晓。

他闭上双眼，集中精神，再次激发了九川周天护道盘的对外观测之能。

视野透过空间壁垒，投向外界。

天光已然放亮，只是被厚厚的云层遮挡，显得有些阴沉。

清晨凝结的露珠挂在残存的草叶尖端，清晰可见。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尘夜心头一沉。

大地仿佛被无数狂暴的巨兽犁过，满目疮痍，原本的地貌几乎难以辨认，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如同狰狞的伤疤遍布四处。

周围的林木更是东倒西歪，断折的枝干与裸露的根系纠缠在一起，宛如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天灾。

更刺目的是，那些尚未完全融化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晶，依旧固执地镶嵌在泥土与断木之间，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此地爆发的、远超凝气境层次的恐怖力量。

看来，在自己遁入虚空后，那澹雪凤的意志分身在消散前，还失控般地宣泄了一番力量……

观察片刻，确认外界再无任何危险的气息与灵力波动后，尘夜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心念一动，九川周天护道盘被他收回。

一日半前他遁入虚空的那片区域，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起层层涟漪，下一刻，少年的身影凭空显现，稳稳地落在了布满裂痕与冰碴的地面上。

“这次……算你命大……唉，算了，都不知道是第几次说这话了……”

小道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最终化作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也没办法……”

尘夜揉了揉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语气中也充满了无奈，

“仔细想想，从我踏入修行路开始，遭遇的敌人，似乎……就没几个是正常同阶的。”

他仔细回想着。

除了最初在凌峰城主组织的、讨伐影蚀门的行动中，与那些炼体境的影蚀门弟子交过手外，后续遭遇的敌人，最次也是凝气境的妖魔头领，更高者如影蚀门门主、云州城的天使意志、乃至方才的澹雪凤……动辄便是远超他境界的强敌。

若是将那位给予他考验的姬前辈也算上，那更是达到了洞虚境的巅峰存在，是他目前连仰望都感到费力的层次。

如今更是被天使殿这等神秘而恐怖的势力盯上，未来恐怕难得安宁，搞不好真要踏上一条漫长的逃亡之路……

想到这里，尘夜便感到一阵头痛。

墨九川器圣在那血蜕傀衣匣的轨迹幻境中，曾言他是“续仙路”之人……

可看看自己如今的境况，修为低微、自身难保，强敌环伺，哪有半分能肩负起此等宏大使命的模样？

他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将这些纷乱沉重、且暂时无能为力的思绪尽数抛开。

眼下，还有必须要确认的事情。

他迈开脚步，朝着记忆中澹雪凤最后坠落的方向走去。

很快，一个浅坑出现在视野中。

坑底，静静地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

并非澹雪凤那副倾世容颜，而是一张陌生的、属于凡俗女子的脸庞，容貌算得上清秀可人。

她身上穿着质地普通的绸缎衣裳，面色异常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并未经历任何痛苦。

然而，在尘夜那从未间断激发的万相窥玄瞳视界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幅被残忍真相所覆盖的、令人心胆俱寒的画面——

这女子的四肢骨骼，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断裂；

胸腔之内，空空如也，所有内脏器官都被掏空取走，只余下一具被精心维持着外表的皮囊。

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惨绝人寰的伤势，并非死后造成……

而是在她意识清醒、生命尚未终结之时，被硬生生施加的！

这显然是一位不幸被澹雪凤的天使意志选中，作为其降临此世临时“容器”的可怜凡人。

为了容纳那强大的异种意志，她的身躯被当成了可以随意改造、利用的工具，承受了无法想象的折磨……

尘夜默默地站在原地，拳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的沉重与冰冷。

又是因为自己……

石溪镇的镇民因他斩杀妖魔可能引来后续关注而被迫迁徙，

云州城无数生灵因天使意志的阴谋而涂炭……

如今，这鸭池村周边，这些他连名字都叫不出的普通村落与凡人，也因他处理血蜕傀衣匣的“计策”，引来了澹雪凤这尊煞星，惨遭屠戮，甚至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就因为自己那自以为“万无一失”、借刀杀人的算计。

本应高悬天际、驱散阴霾的朝阳，此刻却被浓重的乌云彻底吞没，迟迟不见踪影。

不知从何处卷起了一阵微凉的风，穿过狼藉的林间，带来了远方的气息。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泥土腥气与……若有若无腐烂气息的血腥味，开始疯狂地涌入尘夜的口鼻，无孔不入，仿佛这片土地无声的控诉。

忽地，一滴冰凉的水珠砸落在尘夜的脚边，在干涸的土地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雨势骤然变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密集而急促，仿佛苍天终于无法忍受这片土地所承载的惨痛与污秽，欲以这倾盆之水，强行冲刷掉所有的血迹、怨愤与不堪的记忆。

脚下的浅坑开始迅速积蓄起浑浊的雨水，缓缓漫过坑底那具保持着安详睡颜的皮囊。

少年依旧默默地站在原地，立于坑边，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他的衣衫，打湿他的头发，顺着他紧抿的唇角滑落。

他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这雨幕中一尊沉默的石像，唯有那双紧握的拳头，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证明着他此刻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