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名剑录 第2章 驱魔断剑泣血

浓稠的血腥味混杂着铁锈的腥气，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林无锋的咽喉。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身上的血污，却冲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粘腻与铁腥。他拄着那柄锈迹斑斑、此刻却沾满猬煞滚烫兽血的铁剑，剑身冰冷刺骨，唯有剑柄处残留着他掌心伤口渗出的微温，提醒着他方才那搏命一击的真实。

那头被他刺穿咽喉的猬煞尸体就倒在他脚边，庞大的身躯在泥水中微微抽搐，脖颈处狰狞的伤口仍在汩汩冒着血泡，猩红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泽，只剩下空洞的死寂。不远处，老瞎子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与雨幕的交织下显得格外单薄，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干瘪的胸膛，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但他拄着那根沾满污血的枣木棍，浑浊的目光却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村中混乱的战场。

“小子…别发愣…”老瞎子嘶哑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煞气引来的…不止这些畜生…还有…七杀盟的豺狼！”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声尖锐的唿哨撕裂了风雨和惨嚎，紧接着，是更加凶戾的喊杀声从村口方向传来！十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燃烧的屋舍阴影中窜出，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的滴血狼头，手中兵刃寒光闪烁，竟全是制式精良的长剑！为首一人，身形瘦高，脸上带着半张铁面具，露出的半张脸阴鸷狠毒，正是七杀盟二当家，毒蝎子！他手中一柄细长的、泛着幽绿光泽的毒刺剑，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雨！

“地脉石！给我搜！一个活口不留！”毒蝎子声音尖利，如同夜枭啼鸣。

真正的屠杀开始了。

七杀盟的匪徒，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远非村民临时拼凑的抵抗可比。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背结成简单的剑阵，手中长剑或劈或刺，狠辣刁钻，专攻要害。村民手中的锄头、柴刀，甚至几把锈蚀的铁剑，在这些精钢打造的利刃面前，如同朽木般不堪一击。惨叫声更加密集地响起，绝望如同瘟疫般蔓延。

“爹！”林无锋猛地转头，望向自家土屋的方向。父亲林大山倒下的地方，被倒塌的土墙半掩着，一片死寂。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薄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报仇…先活下来！”老瞎子不知何时已挪到他身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握紧你的剑！剑是死的，人是活的！看准了再动！”

林无锋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混杂着血腥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双手再次死死握住那柄沉重冰冷的锈铁剑，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战场，他看到毒蝎子正带着两名手下，狞笑着冲向几个躲在磨盘后的妇孺。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扔出地脉石救了他的童阿宝！

“阿宝！”林无锋瞳孔骤缩，一股热血再次冲上头顶。他不再犹豫，低吼一声，拖着疲惫剧痛的身体，朝着那个方向猛冲过去！他不懂什么剑法，更不懂什么章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拦住他们！

“找死！”一名挡在路上的七杀盟匪徒见林无锋冲来，脸上露出不屑的狞笑。他手中长剑一抖，挽了个剑花，直刺林无锋心口！这一剑又快又狠，带着明显的军中搏杀痕迹。

林无锋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将手中的锈铁剑向上一撩！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林无锋双臂发麻，虎口剧痛，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那匪徒的长剑被格开，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这看似瘦弱的少年竟有如此力气。但他反应极快，手腕一翻，长剑顺势斜削，直取林无锋脖颈！

太快了！林无锋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来不及回剑格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剑锋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乌黑的枣木棍如同毒龙出洞，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点来，精准无比地点在那匪徒持剑的手腕上！

“啊！”匪徒惨叫一声，手腕剧痛，长剑差点脱手。他惊骇地扭头，只见老瞎子不知何时已鬼魅般贴近，浑浊的眼睛里寒光一闪，另一只手并指如剑，闪电般戳向他肋下！

“噗！”

一声闷响，匪徒身体猛地一僵，眼珠凸出，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别硬拼！看准破绽！攻其必救！”老瞎子一击得手，身形飘退，嘶哑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记住！剑是手臂的延伸！心到，眼到，手到！”

林无锋心脏狂跳，刚才那一瞬的生死擦肩让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感激地看了老瞎子一眼，来不及说话，目光再次锁定毒蝎子那边！

毒蝎子已经逼近了磨盘！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手中的毒刺剑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锁定了躲在阿宝身前、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

“娘！”阿宝吓得小脸惨白，却张开双臂，死死挡在母亲身前。

“小崽子，碍事！”毒蝎子冷哼一声，毒刺剑毫不犹豫地刺向阿宝的胸膛！那幽绿的剑光，带着致命的寒意！

“住手！”林无锋目眦欲裂，嘶吼着再次扑上！这一次，他没有再盲目地冲撞，而是死死盯着毒蝎子刺出的手臂！老瞎子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中——攻其必救！

他双手握紧锈铁剑，用尽全身力气，不是刺向毒蝎子，而是朝着他持剑的手腕，狠狠劈了下去！这一剑，带着他所有的愤怒、绝望和刚刚领悟到的一丝狠厉！

毒蝎子显然没把这个拿着破铜烂铁的小子放在眼里，见他竟敢主动攻击自己手腕，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甚至懒得变招，只是手腕微微一沉，准备用剑格开这毫无威胁的一击，同时毒刺剑的去势不减，依旧刺向阿宝！

“铛！”

锈铁剑狠狠劈在毒蝎子持剑的手腕上！预想中轻易格开的场景并未出现！

一股难以想象的、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从手腕处传来！毒蝎子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柄千斤重锤狠狠砸中，剧痛瞬间席卷整条手臂，骨头仿佛都要碎裂！他闷哼一声，持剑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原本刺向阿宝的毒刺剑顿时偏离了方向，擦着阿宝的胳膊刺空，在磨盘上划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什么？！”毒蝎子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看向林无锋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锈铁剑！这破剑怎么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力量？！

林无锋也被这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双臂欲裂，锈铁剑差点脱手飞出，但他死死咬牙忍住，借着反震的力道猛地抽回剑，身体踉跄后退，险险避开了毒蝎子因剧痛而本能挥出的另一拳。

“小杂种！找死！”毒蝎子彻底被激怒了，手腕的剧痛让他眼中杀意暴涨。他不再理会磨盘后的妇孺，毒刺剑一抖，幽绿的剑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鼻的腥风，直刺林无锋面门！这一剑，快如闪电，狠辣刁钻，显然动了真怒，要将林无锋立毙当场！

林无锋只觉得一股阴冷的腥风扑面而来，那幽绿的剑光仿佛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锁定了他的眉心！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他下意识地想举剑格挡，但毒蝎子的剑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心！”老瞎子焦急的嘶吼传来。

就在这生死一瞬，林无锋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老瞎子那句“心到，眼到，手到”！他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身体猛地向右侧一偏，同时手中的锈铁剑不再试图格挡那快如闪电的毒刺，而是用尽全力，朝着毒蝎子因为出剑而微微暴露的、没有护甲防护的左侧肋下，狠狠捅了过去！

以命搏命！

毒蝎子显然没料到林无锋在这种绝境下还敢反击，而且如此刁钻狠辣！他刺出的毒剑已然无法收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捅向自己的软肋！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无比！

林无锋只觉得剑尖传来一股坚韧的阻力，随即是刺破皮革般的触感，紧接着，剑身便深深没入了毒蝎子的身体！滚烫的、带着腥甜气息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的手臂和半边脸颊！

“呃啊——！”毒蝎子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剧痛让他全身的力量瞬间溃散，刺向林无锋的毒剑也失去了准头和力道，擦着林无锋的耳畔掠过，只削断了几缕发丝。

林无锋一击得手，巨大的恐惧和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力量让他猛地拔出锈铁剑！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毒蝎子肋下的伤口狂涌而出！毒蝎子踉跄着后退，一手死死捂住伤口，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死死盯着林无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当家！”旁边两名七杀盟匪徒见状，惊骇欲绝，怒吼着挥剑扑向林无锋，想要救援。

但林无锋此刻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刺穿毒蝎子身体的触感，那滚烫的鲜血，非但没有让他恐惧退缩，反而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体内某种被压抑的凶性！他眼中血丝密布，看着扑来的两名匪徒，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不退反进，双手紧握那柄滴血的锈铁剑，迎着左侧匪徒刺来的长剑，再次狠狠劈下！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一次，林无锋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力量从锈铁剑中汹涌而出！那匪徒手中的精钢长剑，在与锈铁剑碰撞的瞬间，剑身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咔嚓”一声，从中断裂！半截剑身旋转着飞了出去！

那匪徒握着断剑，脸上充满了惊骇欲绝的表情，仿佛见了鬼一般！

林无锋也被这巨大的力量反震得手臂发麻，但他心中的凶性已被彻底点燃！他借着反震之力，身体顺势一转，锈铁剑带着沉重的破风声，横扫向右侧扑来的另一名匪徒！

那匪徒见同伴长剑被斩断，心中已生惧意，见林无锋横扫而来，急忙举剑格挡！

“铛！”

同样的巨响！同样的结果！

锈铁剑狠狠劈在匪徒的剑身上，那柄精钢长剑应声而断！巨大的力量更是将那匪徒震得虎口崩裂，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满脸的惊恐和茫然。

林无锋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他双手紧握着那柄看似破败的锈铁剑，剑身沾满了泥浆、兽血和人血，在摇曳的火光下，那斑驳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深沉厚重的乌光。剑身依旧冰冷，但握在手中，却仿佛与他的血脉相连，传递着一股沉重而古老的力量感。

“这…这到底是什么剑？！”被震退的匪徒看着手中断剑，又看看林无锋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铁剑，声音都在颤抖。

毒蝎子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脸色惨白如纸，怨毒地盯着林无锋手中的剑，嘶声道：“是…是那柄剑！林家祖传的…驱魔剑！该死…它竟然还没完全锈死！”

驱魔剑？

林无锋低头看着手中沾满血污的铁剑，心中巨震。这柄被父亲当做念想、被自己嫌弃无用的锈剑，竟有如此来历？它…它刚才爆发出的力量…

“小心！”老瞎子急促的警告再次响起！

林无锋猛地抬头，只见毒蝎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他竟不顾肋下致命的伤口，猛地将手中那柄幽绿的毒刺剑，如同标枪般，朝着林无锋的胸口狠狠掷了过来！剑光如电，带着刺鼻的腥风，速度快到极致！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林无锋根本来不及躲闪！他甚至来不及举剑格挡！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佝偻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挡在了林无锋身前！

是老瞎子！

他手中的枣木棍不知何时已横在胸前，棍身隐隐泛起一层微不可察的乌光。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飞射而来的毒刺剑，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古钟嗡鸣般的音节！

“咄！”

那飞射的毒刺剑，在距离老瞎子胸口不足三尺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速度骤然一滞！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嗡嗡”的哀鸣，幽绿的剑光也明灭不定！

但毒蝎子这濒死一击，凝聚了他毕生的怨毒和功力，威力非同小可！那无形的气墙仅仅阻挡了一瞬，便被毒刺剑穿透！

“噗嗤！”

毒刺剑狠狠刺入了老瞎子的左肩！幽绿的剑刃几乎透体而出！一股腥臭的黑气瞬间从伤口处弥漫开来！

“老瞎子！”林无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

老瞎子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但他依旧死死地站在原地，没有倒下！他浑浊的眼睛看向林无锋，嘴角竟扯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小子…剑…还没断…别…松手…”

毒蝎子见一击未能毙命，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不甘，但肋下致命的伤口和大量失血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剩下的七杀盟匪徒见二当家身死，又见林无锋手中那柄诡异的锈剑和老瞎子那深不可测的手段，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转身就逃，连同伴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混乱的战场上，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呻吟和风雨的呜咽。

林无锋顾不上追击，扑到老瞎子身边，颤抖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老瞎子！你怎么样？！”

老瞎子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黑色的血沫，他肩头的伤口处，黑气缭绕，血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显然中毒极深。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林无锋手中的锈铁剑：“这剑…叫‘镇岳’…驱的是魔…镇的是心…可惜…锈得太深…今日…它饮了煞血…人血…算是…开了锋…”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

“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郎中！”林无锋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想要背起老瞎子。

老瞎子却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猛地抓住林无锋握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我说…小子…剑道…不在利刃…而在…持剑的心…心中有…有镇岳之力…草木…皆可为剑…”

他喘息着，目光投向村口的方向，那里，风雨更急，黑暗更浓。

“七杀盟…不会罢休…独眼狼…更凶…带着…阿宝…还有…地脉石…去…青河镇…找…剑阁…”

话音未落，老瞎子猛地一阵剧烈抽搐，抓住林无锋的手无力地垂下，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望着村口的方向，带着一丝未尽的忧虑。

“老瞎子——！”林无锋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吼，泪水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这个沉默寡言、神秘莫测的老人，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两次，最后更是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

他紧紧抱着老瞎子渐渐冰冷的身体，感受着怀中生命的流逝，巨大的悲痛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名为“镇岳”的锈铁剑，剑身上的血污在雨水的冲刷下变淡，露出底下深沉古朴的剑身，那些斑驳的锈迹，仿佛真的活了过来，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华。

驱魔…镇心…

他缓缓站起身，将老瞎子的身体轻轻放平。然后，他握紧了手中的镇岳剑，剑柄处残留的老瞎子最后的力量和温度，仿佛融入了他的血脉。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火光冲天的村落，扫过父亲倒下的土墙，扫过赵老五扭曲的尸体，扫过那些在血泊中呻吟的乡亲，最后，落在了磨盘后，紧紧抱着婴儿、瑟瑟发抖的妇人，以及挡在母亲身前、小脸惨白却倔强地咬着嘴唇的童阿宝身上。

风雨如晦，血染襟袍。

林无锋握紧了手中沉重的、名为“镇岳”的驱魔断剑，剑尖斜指泥泞的大地。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年轻而布满血污的脸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悲痛尚未散去，却已燃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钢铁般的坚毅光芒。

黑石村的铁骨剑徒，今夜，握紧了剑，也握住了他的道。前路凶险，豺狼未绝，但他心中，那柄名为“镇岳”的剑，已悄然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