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气密闸门如同巨兽合拢的颚骨,伴随着最后一声低沉的液压嘶鸣彻底闭合。隔绝了柯伊伯带永恒的虚空与死寂,也隔绝了舰桥屏幕上那颠覆认知的恐怖景象。甲板内部的重力场和暖意重新拥抱了“渡鸦”登陆艇,空气带着循环系统特有的微薄臭氧味,却比真空温暖亿万倍。
闸门内侧的减压指示灯由刺眼的红转为柔和的绿。舱门开启的嘶嘶声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在骤然安静的停泊甲板上回荡。
林江的身影最先出现在门口。
他走下来,脚步平稳,如同只是从一次寻常的舰内巡查归来。覆盖在他头发、眉毛、脸颊和手臂上的厚厚白霜,在温暖的空气接触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蒸发,化作缕缕稀薄的白气升腾。水痕顺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滑落,流过下颌,滴落在冰冷的金属甲板上,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他身上的那层薄甲,能量微光早已熄灭,此刻看起来平凡无奇,甚至显得有些单薄。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展现神迹后的威严,更没有对舰桥内众人惊魂未定的丝毫察觉。那双淡金色的瞳孔平静地扫过停泊甲板,扫过远处因惊惧而僵立的工作人员,最终落在身后庞大的“渡鸦”登陆艇上。
他微微侧身,转向舱门。
佩图拉博庞大的钢铁之躯正缓缓移动,试图从那狭窄的舱门中挤出来。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刚刚复苏的生涩和沉重,巨大的金属足部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仿佛重锤敲击在甲板厚重的装甲层上,也敲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脏上。幽蓝的复眼稳定地亮着,光芒扫视着这个对他来说同样陌生却“安全”的内部空间。混乱的思绪风暴似乎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沉重质感的审视和…对新环境的初步解析。他正在理解现状,用他那战争机器的逻辑核心。
几个原本在附近维护牵引设备的工作人员,被这沉闷如雷的脚步声和那巨大压迫感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退到安全距离之外,脸色惨白,紧紧抓着手中的工具,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舰桥的通道口传来。
叶平和维尔几乎是冲进了停泊甲板。
叶平跑在前面,他的呼吸粗重,额角还残留着之前在舰桥捶打控制台时沾染的、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他的眼神充满了急切、担忧,还有一丝尚未完全消散的惊悸。他想冲上去,抓住林江的肩膀,大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是不是疯了,问他怎么能在真空中活着回来!
然而,就在他距离林江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息,如同最凛冽的极地寒风,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温,甲板的温度读数依旧正常。那是一种源自存在本身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疏离感。仿佛站在那里的不是一个刚刚归来的同伴,而是一座行走的、散发着非人气息的冰山,一座隔绝了所有凡俗情感的冰冷丰碑。叶平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要被这股气息冻结了。他看着林江那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那双倒映着登陆艇金属光泽、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向宇宙尽头的淡金色瞳孔,看着他那在融化冰霜下显得异常脆弱苍白的皮肤…一股巨大的陌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叶平所有的冲动和话语。
这不是他认识的林江!那个会在实验室通宵后和他一起抢食堂最后一份红烧肉、会在面对铺天盖地的虫群时咬着牙骂娘的林江!眼前这个人…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神只般的漠然!一种对自身刚刚创造的奇迹(或者说恐怖)都毫不在意的、令人心寒的平静!
维尔紧跟在叶平身后停下。他的眼镜镜片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这让他看向林江的视线有些模糊和扭曲。他的脸色比叶平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细线。作为科学家,舰桥上那颠覆物理定律的一幕带来的冲击远未平息,反而在他严谨的逻辑思维中反复回放、撕裂着他所有的认知框架。此刻,近距离感受着林江身上那股非人的“气息”,维尔感觉自己的思维核心再次遭受了重击。
他不是在“看”林江,他是在用残存的理智去“分析”一个行走的悖论。碳基生物的躯壳?能徒手触碰原体、暴露在绝对零度真空而毫发无损?这具看似脆弱的身体内部,到底蕴藏着什么?是某种未知的能量场?还是…他们的林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替换成了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
维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扶了一下破碎的眼镜,试图看得更清楚些,镜片后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茫然、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探究欲。他想上前,想用仪器扫描,想找出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但他不敢。那股笼罩着林江的冰冷气场,让他感觉任何靠近的行为都是一种亵渎,一种可能招致毁灭的愚蠢举动。他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身影,大脑里一片混乱的嗡鸣,最终化为一句无声的、带着深深恐惧的疑问,“…你…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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