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三,京津两地跑的“燕子”——说白了,飞贼。道上给我面子,喊我燕子李三;不给面子的,背后叫“檐上吹风机”,意思是我翻房檐比风还快。可在我心里,自己一直是半个侠:只偷为富不仁,不碰穷苦老幼。所以那天傍晚,当我把刚从盐商公馆摸出来的两根“大黄鱼”换成一沓铜子儿,随手赏给天桥卖糖葫芦的小丫头时,我心里倍儿坦然——贼也有贼的良心。
夕阳斜照,前门箭楼像个喝醉的巨人,晃晃悠悠杵在霞光里。我揣着剩下的几块现大洋,溜溜达达进了天桥。说书摊、相声棚、摔跤场,吆喝声此起彼伏。可我一眼就看见那个瞎眼老琴师——他坐在破蒲团上,膝头一张乌黑老胡琴,弦轴磨得发亮,像被岁月啃过的骨头。面前摊块灰布,写着“以琴换命,以曲换心”。路人丢铜子儿,他头也不抬,只拉他的《雁落平沙》。那调子一起,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谁拿羽毛挠了最痒的那根神经。
我蹲下来,把口袋里最大的一枚银元“当啷”扔他碗里。老头耳力毒,银元声一响,他指尖骤停,抬头冲我“看”来——两个眼窝干瘪,像被挖空的枣核,可嘴角却翘成月牙:“贵客,想听哪一出?”
我逗他:“老爷子,您会拉《十面埋伏》吗?给贼爷爷助助兴。”
老头嘿嘿低笑,也不说话,弓弦一抖,竟真转出《十面埋伏》的金戈铁马。嘈嘈切切,刀枪剑戟全从两根弦里蹦出来,惊得旁边鸟笼里的画眉扑棱翅膀。我听得入神,汗毛孔都起立敬礼。曲终,老头忽然压低嗓子:
“燕子李三,你近日有血光之灾,也有通天大运,只看敢不敢接。”
我心里一凛——我易了容,还戴了顶破毡帽,他是真瞎假瞎?老头不给我时间琢磨,抬手往东南方向一指:“天坛,回音壁,七块天听石,能听老天爷私房话。今夜子时,月圆墙响,石缝自开。得其一者,可知天下心;得其七者,可替天行道。你若敢偷,便来;不敢,便继续糊里糊涂做你的小毛贼。”
说完,他拿胡琴当拐杖,叮叮当当收起铜子儿,扬长而去。我愣在原地,像被雷劈了脑门——老天爷的耳朵?这也太离谱了!可越离谱,我越痒。贼骨子里那股“见洞就钻”的劲儿,蹭蹭往上冒。
当晚,我躺在鸡毛小店的破炕上,翻来覆去烙大饼。窗外月亮像刚打磨出来的袁大头,白得晃眼。我脑子里全是老头的两句话——“血光之灾”“通天大运”。他怎么知道我名字?又凭什么断定我敢去偷“天听”?我越想越觉得被下套,可那套口闪着金光,我这只燕子甘愿往里钻。
一骨碌爬起,我翻出枕头的“百宝囊”:飞虎爪、钢丝索、**香、夜行衣……每一样都擦得锃亮。可这次,我心里没底。回音壁我熟,小时候跟伙伴捉迷藏,贴墙喊一嗓子,能听见自己回声拐着弯回来。可那墙里真嵌着会说话的石头?我咧嘴自嘲:李三啊李三,你偷过银元、偷过怀表、偷过姨太太的肚兜,再离谱也没想过偷老天爷的耳朵!
可转念一想,要是真偷成了,老子就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贼——偷天!这招牌一亮,以后道上兄弟见面得先给我磕三响头。我咧嘴笑得跟驴似的,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别傻乐了,先踩点。
夜里两点,我换上一身黑衣,溜达到天坛外圜墙。此时戒严令还没下,只有更夫敲梆子。我三蹿两跳上了墙头,放眼望去,祈年殿蓝瓦在月光下像一片冻住的湖。回音壁在丹陛桥南,孤零零一圈灰砖墙,高不过丈余,却围着块空地,像老人环抱的秘密。我贴墙根学猫叫,没惊动守夜兵,这才滑下去。
手指摸到砖缝,冰凉刺骨,却带着奇异的震颤,像墙里埋着颗小心脏。我屏息,把耳朵贴上去——
“咚——咚——咚”
那声音分明是我自己的心跳,可被放大、被拉长,像隔着一层厚水幕传回来。我换口气,心跳快了两拍,墙里的回声也跟着快,节奏严丝合缝。我脑袋“嗡”一声:这破墙成精了?竟能“学”人!我张嘴低喊:“燕子李三——”
回音旋即飘来:“燕子李三——三——”
可尾音落地,又叠出一句模糊的低语:“……来……来……”
我汗毛齐刷刷起立,差点原地起飞。我安慰自己:肯定是风声、虫鸣、幻觉三连击。可指尖传来微微的震动,像墙里有人拿手指敲砖,一、二、三……连点数下,竟与我心跳同步。我陡然想起老琴师那句“石缝自开”——难道墙在给我暗号?
我顺着震感摸去,摸到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边缘比旁砖细一圈,像后来补嵌。我掏出发卡,沿着砖缝划拉,里层竟飘出一缕淡淡松香味。我心脏快跳出喉咙:这是清工部“千工胶”的味道,专用来封石缝,防雨水。新焦说明近期有人动过!我狂喜——老琴师没唬我,墙里真有货!
正想发力撬砖,远处忽传脚步声,整齐划一,还夹杂着德语口令——糟,洋枪队提前巡逻?我忙收手,身子贴墙缩进阴影,屏住呼吸。月光下,一队大兵扛着毛瑟枪,从丹陛桥北走来,枪刺闪着幽蓝。领头的军官身形高瘦,鹰钩鼻,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放绿光——韩世昌,大名鼎鼎的“狗鼻子”,专破飞贼案,听说他鼻子能闻出哪条街的小偷昨晚吃了蒜还是韭菜。我心里骂娘:这煞星怎么调来守天坛?难道消息已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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