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鼓响,我踩着瓦脊往聚宝斋赶,雪粒子打在脸上,像无数小针在练靶子。)
凌晨一点,琉璃厂一片死寂。老远看去,聚宝斋的门神红灯笼被风吹得转,像吊死鬼晃腿。我燕子李三没走正门——那太给掌柜的面子。我绕到后巷,手一抛,飞虎爪咬住院墙,身子借着细钢丝地滑进去,落地悄无声息。前院有狗,我掏出一小包瞌睡粉顺风一洒,大黑狗呜咽两声,软成面团。
子时正,我贴着墙根摸到密室窗根。这地方我熟,上次同福楼回来,我趁杜玉笙包扎耳朵,偷偷配了把钥匙。此刻摸出来,铜匙在锁孔里转半圈,——门开了。一股子老墨、桐油、霉纸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打开百年棺材板。
密室没窗,四壁漆黑。我关上门,掏萤火管折亮,幽绿的光照出窄小空间:长一丈八,宽一丈二,北墙一排紫檀画柜,南墙供着关公,铜香炉里插着三根未燃尽的高香,香头红得像蛇眼。正中八仙桌上,铺着黄缎,缎上端端正正摆着那幅《春山瑞松图》——我今晚的目标。
我深吸一口气,把画轴平放,掏出千层钢小铲——巴掌大,刃薄如蝉翼,专用来。所谓揭画,就是把装裱的覆背一层层揭开,看有没有暗款、暗印,或者——真迹。我先用毛笔蘸清水,在画角轻点,水晕迅速散开,说明表层用的是净水宣纸,百年前的东西,光这层就值几十大洋。
净水纸下,露出第一层托裱,我小铲沿边缘游走,声在密室里像蚕吃桑叶。不出片刻,整张覆背被揭起,我把它搭在椅背晾干,抬眼往画心一看,心里地一声:
——果然有料!
松针重彩下,隐隐透出半方朱印。我取白芨水轻刷,印泥遇碱显色,一方完整的乾隆御览之宝露出来,篆法工整,印色绛红。我咧嘴笑:好嘛,原来这画早先进过清宫,被弘历那老儿盖过戳。可乾隆朝书画浩如烟海,盖戳不等于真迹,还得往下刮。
我换弱碱水,再刷,再揭。第二层托裱纸厚如铜钱,钢铲走刀得极慢,稍一用力就会扯裂画心。萤火管绿光下,我额头汗珠滚进眼角,辣得直眨眼,却不敢抬手擦。半小时后,一声轻响,第二层纸整张揭下,我把它卷好塞进画筒——留着,万一出事,这就是乾隆本的凭证。
再往下看,我呼吸瞬间停了:有一方印,比乾隆的还大,印色暗红发紫,像干血。
印文:明昌御府。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金章宗!明昌是金国年号,章宗完璟是宋徽宗的,当年汴京陷落,宋廷内府书画全被金人打包北上。若这画真是徽宗手笔,金章宗盖印,合情合理。可印色偏暗,我得验证真假。
我掏出一小瓶,用银簪蘸点轻触印角,氯水遇旧朱会变淡紫,遇新朱则鲜红不掉。两息后,颜色转成淡紫,真火!我心里火热:至少证明,北宋之后,这幅画确实被金廷收藏。可徽宗的印呢?他的落款呢?难道——还在更下层?
我抬头看关老爷,心里念叨:关二爷,小子冒犯,只为求真,您老别见怪。咬咬牙,继续揭第三层。
第三层纸薄得几乎透明,钢铲走上去,带响,像割皮肤。我屏住呼吸,手腕悬空,只用指尖力道。足足一盏茶功夫,才揭开巴掌大一块。就在这巴掌大的空隙里,一行瘦金体锋芒毕露:
天下一人。
再往下,是宣和殿宝朱印!
我心脏撞肋骨,嗓子发干:找到了!宋徽宗赵佶,自号天下一人,这四个字,瘦金体如兰叶横风,每一笔都带刀口,别人仿得形似,难仿其骨。更难得的是,印色鲜红如初,与金章宗那方明昌御府形成鲜明对比,一前一后,一宋一金,时间线严丝合缝。
我强压激动,继续沿边缘揭,想整张取下。可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画心下方,忽然一声轻响,像机括弹开。我猛缩手,却已来不及。只见托裱层里射出一蓬蓝汪汪的细针,如牛毛,直奔我面门!我情急侧头,同时把钢铲往面前一挡,数声,大部分毒针被打飞,却仍有两根钉进左肩,一阵钻心麻痛瞬间蔓延。
机关画!我咬牙,额头冷汗瀑布。旧京黑市有过传说:清宫高手匠人,常在御赐字画里藏守画针,针淬马钱子,三步封喉。没想到今儿让我撞上。
我右手掏解毒丹——用牛黄、雄黄、三七配的拇指大丸药,整颗塞进嘴里,嚼得满嘴苦汁,再扯开衣襟,把毒针连血带肉剜出。萤火管绿光下,血呈暗紫,好在药丸压住毒性,麻痛没再扩散。我撕下衣角,扎紧肩窝,防止毒血回流。
机关射完,画心露出一个铜钱大的黑洞。我喘口气,用钢铲尖轻轻探进去,碰到硬物。小心沿洞边割开,竟抽出一张折叠的羊皮——与杜玉笙给我那张几乎一模一样,却更旧、更薄,上头用朱砂描着故宫丙字架位置,但多了一行小楷:
丙字架顶层,隔板可抽,真迹在铁匣,匣有双锁,钥匙分藏——御书房、太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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