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铁蛋的头颅,在永定河冰面上走了一夜。雪片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割脸、割手、割心。冰面“咔啦”作响,每响一次,我心里就“咯噔”一下——怕冰裂,更怕背后的头颅再睁眼。可我也知道,真正该睁眼的,是我。
天蒙蒙亮时,雪停了,我到了煤山破庙。庙还是我当年逃出去的模样:半截山门、歪脖子韦陀、漏风的屋顶。我把铁蛋放在供桌上,用破幔布给他蒙了个面,像给睡着的孩子盖被。自己却瘫坐在地,浑身血污冻成硬壳,一动就“咔咔”掉渣。
我掏出怀里剩下的半幅龙绢、碎玉玺片、铁蛋的断掌指骨,一字排开。烛光下,龙纹像活的一样,张牙舞爪要扑人。我伸手去摸,却摸到指骨上的老茧——那是铁蛋握枪磨的,和我一样。我心里咯噔第二下:龙袍、玉玺、皇帝梦,到头来,不如兄弟一根指骨重。
庙外传来脚步声,我闪到韦陀后,从裂缝里看——来的是个小叫花,十一二岁,捧个破碗,碗底扣着一张纸。他放下碗就跑,像有鬼追。我掀开纸,血字淋漓:
“正阳门一别,咱家甚念。三日后,午正,太和殿前,再劝进。若不来,胭脂与八大胡同余孽,一并黥面发配黑龙江。主子隆恩,望珍惜。”
落款,仍是“血牙”小印。我手一抖,纸被烛火舔着,烧到指尖,才疼得松手。咯噔第三下:他们都知道我藏身煤山,却故意不动手,是要我再送上门,当天下人面团捏。
我抬头看铁蛋,幔布下,他似在笑,又像在骂。我咬牙:“哥,再陪我唱一出,唱完,咱一起收利息。”
要唱戏,得先凑行头。龙袍、玉玺、劝进表,全成碎片,我得重找一套——偷。夜里,我潜回皇城,目标:内务府“尚衣监”暗库,那里常给戏班借行头,有整套仿制龙袍、冠、履,还有假玉玺。暗库在煤山后坡,地势偏僻,守兵两班倒,每班四人。
我缩骨钻进排水涵洞,爬至库墙根,用更夫钩搭窗棂,翻进库房。里面黑得似墨,我摸火石点灯,眼前豁然:金灿龙袍、翠羽冠冕、鎏金假玺,一排排,像给死人穿的寿衣。我心里咯噔第四下:他们早备下第二套、第三套,只要有人坐龙椅,假也能成真。
我挑了件最小号龙袍,缩骨后勉强合身;冠,我取乌纱折翅,比九龙冠轻;玉玺,我捧在手里掂——缺角,与碎的那方对称,像孪生。我苦笑:原来替身不止人,连玺都孪生。
我打包行头,顺走两锭金叶、一吊铜钱,留个纸条:
“借衣演戏,演完奉还。——燕子”
字迹,我故意仿铁蛋的粗笔,让他们知道,死人也能写字。
回庙途中,我绕到正阳门外,告示墙上贴着新榜:悬赏千两,活捉燕子李三;另附小胭脂画像,黥面囚衣,却掩不住眉目如画。榜下,一群闲汉指指点点,有人笑:“这娘们要是发配,路上就得被折腾死。”
我指甲掐进掌心,咯噔第五下:原来黥面是假,路上虐杀是真。他们算准我忍不下。
我低头,把帽檐压到眉下,挤出人群。身后,却有人轻碰我肘,低笑:“燕子,别来无恙?”我反手摸刃,回头——是个邋遢道士,背负琵琶,眼屎糊眼角,却掩不住精光。我认出他:醉琵琶,早年江湖包打听,专卖消息。
他递给我一张折得极细的纸条,转身哼曲就走。我展开,里头只有一行小字:
“午正劝进,百官中三分之一已服‘七日断魂散’,解药在赵公公拂尘柄内。——内应”
我心里咯噔第六下:有人要在劝今日毒杀百官,再嫁祸给我?这局,比我想的还大。
回庙,我点燃油灯,试穿行头。龙袍加身,铜镜里,我瘦得像根竹竿,袍子空荡荡,像给死人套寿衣。小胭脂打水进来,一见我,愣住,手里铜盆“当啷”掉地,水溅湿我脚背。她扑过来抱住我腰,脸贴我胸口,哭不出声,只发抖。
我摸她头发,笑:“别怕,戏衣罢了,不是寿衣。”她却哭:“我怕你穿上,就再也脱不下。”
我心里咯噔第七下:原来最怕的,不是敌人,是自己人。我抱紧她,低声:“记住,明日午时,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进广场,只在煤山望,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带姑娘们南下,把龙绢、玉玺片、指骨,全扔江里,再别回头。”
她抬眼,泪珠滚:“你要死,我陪你一起死。”
我捂住她嘴:“死容易,活着才难。你得替我活,替我看看没有皇帝的新天。”
三日,眨眼即过。腊月二十七,雪霁,日头白得似刀。我孤身一人,穿龙袍、戴折翅冠、捧假玺,一步步踏过金水桥。广场上,文武百官跪成黑压压一片,赵公公持拂尘立丹陛,像根白骨。风卷雪尘,吹起龙袍下摆,啪啪打小腿,像鞭子抽。
我心里咯噔第八下:百官中,有的脸色发青,唇色乌黑,分明已中毒;有的却红光满面,目光灼灼——毒,只下了一半,另一半,等我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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