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瘸着一条腿,踩着晨雾,像踩着一条灰白的绸带,一路飘到永定门外的荒市。雪停了,天却更冷,风卷着碎纸、鸡毛、破红绸,在空摊位上打旋。我把身子缩进一件偷来的羊皮袄——袄里还留着前主人的汗臭和虱子,却比我原先那件单褂暖和十倍。脸,我不敢露;胡子,我用灶灰黏了半把;眉毛,拿炭条加粗成两把刀。镜子一照,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这是燕子李三,只当是个逃荒的瘸脚汉。
可我心里先“咯噔”了一下——再不像,也得像死人。从今天起,“燕子李三”得在世上消失,连我自己都得忘了飞檐走壁的旧身段,才能骗过那群嗅觉比狗还灵的阉党。
我寻了处破茶棚,要了一碗杂面汤,蹲在灶口取暖。棚外,几个闲汉子围着火盆议论:
“听说了没?昨夜紫禁城炸了冰窖,寻出两具焦尸,内务府报的是——燕子李三谋逆,已被天雷轰杀。”
“该!那飞贼无法无天,连皇上都敢冒充。”
我低头喝汤,热气糊了眼,却止不住心跳——咯噔第二下:他们真当我死了。可只要“影燕计划”还在,小胭脂、八大胡同、龙袍碎片,就仍是钓我现身的饵。我死不死,他们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替身”必须完整。
我摸了摸怀里——那半幅龙绢、碎玉玺片、还有铁蛋的断掌指骨,硬得像冰。这些,是我翻盘的筹码,也是催命符。我咬牙:得先烧他们的戏台,再唱我的戏。
目标,八大胡同;时间,今夜小年祭灶;方式——火。
腊月二十三,夜来得早。酉时一过,满城鞭炮,火星子映得雪夜发红。我拖着瘸腿,混进猫狗市,偷了两桶火油、一捆烟花捻子,又顺了件更夫的破棉袄。桶,用黑布缠了,搁在手推独轮车上,上面盖两筐烂白菜,一路推到八大胡同步行街外。
牌楼还是那座牌楼,灯笼却换了新的,红得扎眼。上头悬着巨幅绸幛——“花榜重开,天下同欢”。我眯眼瞅,幛子下角绣着内务府暗记,像一张血盆大口。我心里咯噔第三下:重开花榜,是赵公公给我设的灵堂,也是给“新影子”选胎的场所。今夜,我要让这张口吞回自己的舌头。
我把车停在暗巷,爬墙进胭脂巷后院。院里头,老鸨正带姑娘们祭灶,糖瓜、糕点、黄酒摆满一桌,却无人敢动筷——人人都戴着孝,给“燕子李三”办丧事。小灵堂就设在昔日我的藏身处,案上供着木牌位,写“故飞贼燕子李三”,字迹竟是小胭脂的笔体。我心脏猛地抽紧,咯噔第四下:她以为我死了,还得给杀我的人烧香,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隐身廊檐,瞄见小胭脂被两个嬷嬷押着,跪在牌位前,手里被迫捧三炷香。她瘦了,下巴尖得能戳纸,泪珠滴在香头上,“滋”地冒白烟。老鸨阴笑:“胭脂,好好送送你的老相好,明儿换新房,迎新皇。”
我怒火“轰”地顶到脑门,却硬生生压下。小不忍,乱大谋。我摸出火油桶,掀开盖,沿廊下柱根慢慢浇,像给死人擦身。浇到一半,身后突然有脚步,我闪身暗角,屏住呼吸。
来的是个更夫,敲梆子报时:“亥时——防火防盗——”我抬手,一掌劈他后颈,人软软倒地。我把他拖到假山后,换了他棉袄,又摘了他梆子。火油味重,我掏出酒壶,含一口,沿一路喷,酒气盖油味。做完,我心脏狂跳,却出奇地静——咯噔第五下:放火容易,烧完怎么活?我没想出答案,只能先烧。
子初,鞭炮最密,天空像下火雨。我拎着更夫梆子,绕到前院,敲出三长两短——这是我与胭脂旧日约定的暗号。她身子一抖,抬头四顾,目光扫过廊柱,终于看见我隐在灯影里的半张脸。她眼里先是震惊,随即死灰复燃,却强撑着不喊。
我抬手,指了指后院,做了个“捂嘴”手势。她微点头,借起身掸灰之机,慢慢往廊后挪。老鸨正与客人喝酒,没留意。我退到暗处,低吹口哨,小胭脂闪身进来,一见我,泪如雨下,却不敢哭出声,只伸手摸我脸,指尖抖得像风里的柳叶。
“你没死……”她无声张口。
我握住她手,冰得吓人:“我来带你走,也要带你烧他们的台。”我简短说了计划:两桶火油,一捆烟花,从后院点到前楼,趁乱抢出被囚的姑娘,再钻胭脂巷旧暗渠——那条道,只有我知。
小胭脂却摇头,泪更急:“暗渠早被水泥封了,上月他们说要走‘新影子’,怕人逃,把后路全堵死。”
我心里咯噔第六下:退路没了,只能硬闯前门。可前门是牌楼,是大街,是火枪。我咬咬牙:“那就让火替我们开路,烧到他们自顾不暇。”
我把更夫梆子递给她:“待会儿你去敲梆,连敲四急一缓,示意走水,姑娘们听见就会往堂屋跑,你带她们钻假山涵洞,那洞通夹道,虽堵,能藏。我点火后,去前楼抢龙牌,再与你会合。”
她抓住我袖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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