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黄浦江的水比青岛的更油腻,还漂着死鱼味儿。
我扶着舷梯往下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掌心烫伤没好,胳膊又被芦苇划得横七竖八,活脱脱一只刚出锅的醉虾。
小桃花吊着绷带跟在后面,脸色白得能当灯泡,嘴里却还硬:“别磨蹭,美国佬的船靠岸超过两小时要收‘超时洋’,我可没钱。”
我苦笑:老子嘴里含着金牙,兜里却只剩三个铜板,穷得叮当都不响。
码头灯火稀稀拉拉,工人都去赌档抽大烟了,只剩几盏风灯晃悠。
我们刚踏上栈桥,斜刺里钻出一辆黑色福特轿车,车灯“刷”地打在我们脸上,像舞台开幕。
我条件反射抬手挡光,指尖缝隙里看见一个穿灰布长衫、戴圆框眼镜的斯文男,冲我们微微鞠躬:“于先生?秦小姐?圣玛丽照相馆派我来接。”
我愣半秒才反应过来——“于”是我随口编的假姓,“秦”是小桃花在船上顺手起的洋名。
得,人家连暗号都对上了,不上车都不行。
车门一关,发动机“突突”像打机枪。
斯文男自我介绍:“姓文,字清砚,照相馆经理兼冲印师。”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烫金小字闪得比金牙还嚣张。
我舌尖一顶,把牙推到门牙后,生怕他让我先交货。
文清砚却笑:“放心,上海滩讲规矩,先看货,后议价。”
我暗嗤:规矩?老子被规矩坑得还不够?
可人在屋檐下,只能点头。轿车沿着外滩跑,霓虹灯残影掠过车窗,像给金牙镀了层流动的彩。
圣玛丽照相馆藏在法租界一条僻静弄堂,门脸是法式拱窗,橱窗里摆着穿旗袍的洋妞假人。
推门进去,一股定影液酸味直冲脑门,我差点把金牙喷出来。
地下室被改作暗房,红灯一亮,像进阎王殿。
文清砚把帘子一拉,外面世界瞬间消失。
小桃花靠在工作台,咬牙解开绷带,伤口渗血染红半条袖子。
我低声问:“还能撑吗?”
她翻白眼:“你晕血就直说。”
我嘴硬:“我晕穷。”
暗房中央,有一台德国徕卡显微镜,镜头下放着空片夹。
文清砚戴上白手套,冲我伸手:“牙。”
我犹豫两秒,把金牙递过去。
他动作比外科大夫还轻,用镊子撬开牙根,“嗒”一声,微型胶卷落进瓷盘,像条冬眠的小白蛇。
我心里咯噔:这可是半条青岛海防线,万一摔了,我跳黄浦江都赔不起。
文清砚却把牙壳随手扔回托盘,像丢垃圾:“外壳归你们,可以熔了打戒指。”
我舌尖一凉:打戒指?老子差点把命赔上,最后只值一对婚戒?
胶卷显影过程像阎王审案——定时、定温、定药,一步错,全卷报废。
文清砚在红灯下操作,呼吸轻得像猫。
我背手溜达,目光扫过墙上照片:穿军装的张宗昌、叼雪茄的杜月笙、还有光头蒋氏——好家伙,这照相馆是半个民国名人堂!
小桃花用胳膊肘顶我:“看出门道没?这里是情报中转站,背后有大老板。”
我压低嗓子:“有多大?能把张宗昌按地上摩擦那种?”
她笑而不语,眼神却告诉我:更大。
二十分钟后,底片显出真容——密密麻麻的德文坐标、炮台角度、水位标尺,还有一行小字:Qingdao Hafen 1928。
我虽不懂洋码子,但看得见比例尺——这图真落到德国人手里,青岛炮台得一夜易主。
文清砚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货对版,按行规,底片收购价一千英镑,外壳另算。”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千?!比船长开的价翻一倍!
小桃花却面不改色:“一千二,少一磅,我们立刻去‘礼查饭店’另找买主。”
我侧目:娘们儿比我狠。
讲价正酣,楼上突然“砰”一声枪响,像有人把鞭炮扔进了铁皮桶。
文清砚脸色微变,迅速把底片塞进相机暗格,冲我们摆手:“别动。”
自己掀帘子上楼。暗房红灯一闪一闪,像警报。
我贴门听动静——皮鞋踩木地板,至少三四人,口音南北混搭,还有一句清晰的“张大帅有令,胶卷连人带牙一起带回去”。
我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张宗昌的狗鼻子真灵,追到上海来了!
我冲小桃花比口型:“跑?”
她指天花板:“楼上被封,后门有狗。”
说话间,她已经把暗房后窗推开一条缝,外面是狭长的通风天井,离对面屋顶三米远。
我头皮发麻:又要跳?老子昨晚刚跳过海!可后面脚步声已逼近楼梯口。
小桃花把相机往我脖子一挂:“牙在,人在,图在,钱在——跳!”
她先跃出去,旗袍在空中绽放,像一面血色旗。
我紧跟,脚下瓦片“哗啦”碎成粉,身子却稳稳落在对面屋顶。
夜风裹着黄浦江的潮味,直往嘴里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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