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还留着白无常的温度,掌心却只剩空气。独龙桥断裂,海水像巨兽合嘴,把她一口吞进漆黑。我悬挂在扭曲的钢梁上,指节抠进钢铁,血顺着铆钉往下滴,却感觉不到疼——疼的是心,像被人生生撕走一块。头顶,云阳丸发出垂死哀鸣,船体倾斜,探照灯扫过海面,光柱里飘着碎木、油花,还有——白无常的白西装碎片,像一场来不及融的雪。
三哥——!老六的吼声从上方传来。他趴在断裂栏杆边,手里甩下一根缆绳,绳结打在我手腕,勒进皮肉。我借力翻上残梁,却反手抓住真龙剑,剑身已弯成弓形,仍寒光逼人。我最后看一眼黑水,嘶声喊:白无常——!回答我的,只有浪涛。老六拽着我爬上倾斜甲板,柳红胭抱住我腰,声音被风吹碎:活着,她希望你活着!我血红的视线里,她鬓边别着一朵白蔷薇,像替某人送行。
船要沉了。大龙抢来一艘救生艇,招呼所有人跳。我却冲向船长室——修罗死了,可船底还有他改的炸药定时器,红灯一闪一闪,像替阎王数秒。老六要跟我去,被我推回艇里:带她们走!柳红胭把耳麦塞进我耳廓,声音颤抖却坚定:我等你,到最后一秒。她低头吻我,唇带着海水咸和硝烟苦,却烫得吓人。我转身,像把心脏剜给她,抱着真龙剑冲进火海。
船长室已倾斜成四十五度,我顺着走廊滑到门前,一脚踹开锁。定时器上猩红数字:00:03:00。我血液瞬间结冰——三分钟!我扑过去,扯开线路,却见里面缠着双重回路,剪红还是剪蓝?耳麦里传来柳红胭的哽咽:三哥,回来...我手指颤抖,却忽然想起白无常在钢梁上那句带龙回家,心一横,把真龙剑剑尖抵在定时器外壳,地撬开底板——里面竟藏着第三根白线,细若发丝。我闭眼剪下,红灯灭,世界安静。我跪倒在地,汗水与血砸在钢板,像给白无常磕头。
我拖着剑冲出船长室,船体已倾斜七十度,我几乎是踩着墙跑。缆绳、铁管、碎木不断砸下,我左闪右避,像在和死神跳探戈。突然,一根断裂的电缆横扫而来,地抽在我背上,皮开肉绽,我眼前一黑,几乎滚进海里。真龙剑卡在裂缝,我借力稳住,却听见一声——剑身终于承受不住,断成两截!我抱着半截残剑,像抱着兄弟的遗骨,踉跄爬向甲板边缘。
救生艇已放下,离我还有三米高。老六站在艇尾,双手接我:我纵身一跃,半截剑先扔下,人跟着扑进艇腹,溅起大片水花。艇身剧烈摇晃,柳红胭抱住我腰,眼泪落进我脖颈:别再丢下我!我张嘴想笑,却吐出一口咸血。大龙狂扳船桨,救生艇像离弦之箭,冲向漆黑海面。身后,云阳丸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缓缓断裂,火球冲天,照得我们影子投在浪上,像一群逃出地狱的鬼。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是英租界码头。我们弃艇上岸,穿过废弃货场,钻进早备好的福特轿车。车灯关掉,像黑鲨滑进夜。我怀里抱着半截真龙剑,断口参差,却仍有寒光。白无常给的钥匙,我挂在颈侧,金属被体温焐热,却再捂不热那只手。老六开车,大龙包扎我背伤,柳红胭搂着我头,手指插进我湿发,轻轻摩挲。车厢里没人说话,只剩雨刷沙沙,像替谁哭灵。
天亮前,车抵南京下关站。站外,顾同秋披着风衣,嘴叼烟斗,像等一只归巢的倦鸟。我下车,把半截剑双手奉上,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剑回家,人没回全。他接过剑,目光在我血迹斑斑的身上巡梭,半晌,只说一句:上车,去中山陵。我回头,柳红胭站在晨雾里,红裙被江水染成暗色,像一朵开到荼蘼的蔷薇。我伸手,她却把双手背到身后,笑得比哭还难看:戏班还要唱,我...得回去。她转身,背影被雾一点点吃掉,像从未出现。
轿车驶入中山陵,石阶铺天,雨丝像细银线,把天地缝成灵堂。我抱着半截剑,一步一血,一步一跪。顾同秋走在前,风衣猎猎,像一面招魂旗。陵门前,记者镁光灯闪成白昼,国宝归国侠盗殉国的横幅被雨水打湿,字却更红。我把剑高举过头,断口对着镜头,像对着千万双眼睛:这是中国的龙,谁再敢伸爪,先问它答不答应!掌声雷动,我却听不见,耳边只有白无常最后那句带龙回家,一遍遍回荡。
仪式结束,记者散去。顾同秋递给我一只木匣,匣里红绸垫底,空着另一半。他声音低却清晰:等国泰民安,再铸另一半。我抚摸匣壁,指尖沾到细小刻字——。我心脏猛地抽紧,却什么也没问,把钥匙放进匣心,合上,像合上谁的眼睛。顾同秋拍拍我肩:后面什么打算?我望向陵寝高台,雨雾缭绕,像一条看不见的龙:还债,还命,还情。
傍晚,我回到江边废弃纱厂。大火早熄,只剩焦黑骨架,像巨兽遗骸。我踩着碎瓦,找到那根曾吊过白无常的断桅杆,杆上血迹被雨水冲成淡粉,却仍辨得出五指抓痕。我掏出燕尾镖,在桅杆底部刻下一行字:——白无常,雪落无声,海吞无影,某年某月,有人记得。刻完,我把飞镖钉在字旁,转身,却见老六站在废墟入口,手提一瓶白干,两个搪瓷杯。他冲我咧嘴:喝一杯?给活人,也给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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