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天津卫“三不管”这块地儿,比估衣街的跳蚤还热闹。卖糖堆儿的老汉刚把山楂插成个“福”字,就被一群穿破棉袄的半大小子哄抢;对面撂地的把式正表演“银枪刺喉”,枪尖都弯成弓了,看客还嫌血放得不够爽。可我李三,哪儿也不去,就蹲在茶棚最末一张长板凳上,跟一堆臭脚丫子味儿抢空气。为啥?今儿说书先生要开新段子——《白大帅怒毙二十七学子》。这名儿听着就带劲,像刚出锅的狗不理,油里带刺,扎嗓子。
我捏着一把五香瓜子,嗑得比三弦子还脆。台上那先生姓杜,外号“杜铁嘴”,一张嘴能把死蛤蟆说成活鲤鱼。只见他醒木一拍,全场立马安静得跟被宪兵查户口似的——
“话说民国十四年,五月端午,直鲁豫巡阅副使白坚武,白大帅,腰挎一把德国造左轮,银光闪闪,柄上刻俩字——正!义!火车进站,学生游行,口号震天,‘外争国权,内惩国贼’!白大帅撩开车窗,剑眉倒竖,啪——一枪一个,两枪一双,二十七响,枪枪咬肉,弹弹穿心!血染站台,尸横铁轨,那正义二字,被热血一浇,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杜铁嘴说到这儿,故意停两秒,拿起茶缸子滋溜一口,眼角却往台下扫。这招叫“拿桥”,跟窑姐儿甩手绢一个道理——勾你继续掏铜子儿。果然,旁边拉车的赵二哥急得直挠屁股:“后来呢?那枪真刻‘正义’?”
“刻!银壳儿,德国技师亲手錾,一笔一划,比大姑娘的绣花针还细!”杜铁嘴把醒木再一拍,“可正义这玩意儿,沾了血,就比狗屎还臭!白大帅后来每杀一人,就拿鹿皮擦一回,越擦越亮,亮得能照见自己的良心——可惜啊,他照不见,因为压根儿就没有!”
全场哄笑,夹杂着几声“好!”。我却笑不出来,瓜子壳咬在门牙上,碎成两瓣,扎得舌头生疼。二十七条命,说没就没了?还拿“正义”当擦枪布?这哪是评书,这分明是拿活人骨头敲快板!我心口“突突”冒火,像有人往里塞了根二踢脚,引线“呲啦”烧到顶。
“啪”的一声,我一巴掌拍在桌沿,震得茶壶盖儿跳起半寸:“十天!老子让他白坚武知道,嘛叫真正的正义!”
声音太大,周围齐刷刷回头。杜铁嘴也吓一跳,醒木差点掉脚面。我这才反应过来——露了相。可露就露,燕子李三要是怕人看,那还叫燕子?我梗着脖子把兜里的铜子儿全甩台上:“先生,您这段子,得改!十天后,我给您送真料——白大帅的正义,得让他自己咽回去!”
人群“嗡”地炸了锅。有喝彩的,有撇嘴的,还有个穿灰布长衫、戴毡帽的小个子,冲我微微点头,转身往外溜。我眼尖,一眼瞅见他左手缺了半截小指——这可是“三不管”包打听“豁嘴六”的标志。他咋来了?凡是豁嘴六出现,准没好事,不是坑人,就是坑完人再卖消息。
我挤出茶棚,夕阳把海河照得跟铁锈水似的。刚点上一支“大前门”,肩膀就被人轻拍。回头一看,是茶棚跑堂的“小顺子”,十五六岁,瘦得跟豆芽菜成精似的,手里攥块抹布,眼睛却亮得贼精。
“三爷,”他压着嗓子,把一张洒金红帖往我手里一塞,“有人托我给您带个局,惠中饭店,今晚九点,张少棠张爷做东,牌九局,筹码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二百现大洋。
我嗤笑:“张少棠?白坚武那个吃软饭的小舅子?他舍得撒二百块?局子里灌铅的骰子还差不多。”
小顺子急了,左右瞅瞅,又把帖子翻个面,指着背面铅笔印儿:“您瞧这个!”
我眯眼一瞅,四个模糊字:“专列时刻”,底下还画个小火车头,喷烟圈。字迹娟秀,像女人手笔,却力道透纸,显然写字的人带着急。
“谁写的?”我问。
“不晓得,”小顺子摇头,“就方才评书散场,那戴毡帽的半截小指往柜台一拍,让我务必交到您手里,还说——‘燕子若想啄大帅,先拆车轮’。”
戴毡帽、半截小指——豁嘴六!这王八蛋卖消息卖到老子头上?可“拆车轮”仨字,分明暗示白坚武的专列。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早知道我要动枪?
我摸出两块铜子儿塞小顺子:“回吧,当没见过我。”豆芽菜一溜烟跑了。
夜里的“惠中饭店”跟穿西装的土匪似的,门口霓虹闪得人心慌。我换了身灰布长衫,戴圆框墨镜,镜腿儿用墨汁涂了,远看像个教官的先生。进门时,门童瞅我鞋尖——两道补丁,立马撇嘴。我顺手把请帖往他怀里一扔:“张少棠请的,爱要不要。”小崽子立马九十度鞠躬,跟见了亲爹似的。
二楼包厢,乌烟瘴气。张少棠坐在正中间,穿枣红西装,头发抹得能滑倒苍蝇,怀里搂个穿高开衩旗袍的娘们儿,正掐她大腿根儿。看见我进门,他抬抬下巴:“哟,哪来的教书匠?走错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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