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了,血却浓得像粥。
我背着醉老赵,狂奔在鼓楼西大街。子时的更鼓刚敲过,街面本该冷清,却被身后骤然亮起的火把烧得通红。瘦高个的枪声仿佛还在耳膜里回荡,砰——砰——每一响都炸起我一层皮。老赵的血顺着我的脖颈往下淌,热得烫人,又凉得瘆心。
三......爷......老赵在我耳边喘,声音像破风箱,放我下来......别......拖累......
闭嘴!我咬牙,喉咙里全是铁锈味,老子拿你当兄弟,不是当包袱!
腿上的枪伤也在流血,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可我不敢停,一停就是死。前方巷口,一盏风灯摇晃,灯罩上歪歪扭扭写着百花深处四个字——那是丐帮总舵的暗号。我心底腾起希望:只要冲到那扇门,就还有活路。
身后脚步杂沓,瘦高个的嘶吼穿透夜雾:燕子李三重伤!抓活的——赏一千大洋!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冷脆声,像阎王爷在拨算珠。
我忽然听见老赵的呼吸变得绵长,带着微微的呼噜,仿佛回到他喝醉时的模样。我心底一沉:这不是好兆头。果然,下一息,他整个人猛地一沉,双臂无力垂下。我嘶声喊:老赵!没有回应。血依旧淌,却不再热。我喉咙里迸出一声呜咽,像被踩住脖子的狼。平生第一次,我恨自己轻功不够好,恨这巷子太长,恨那些枪口太毒。
百花深处的门洞只剩十步。我奋起最后一股力,把老赵往上颠了颠,像背一座山,撞向那扇黑木门。门却自开,一条瘦小的影子闪出,是丐帮小癞子。他见我满身血,吓得一抖,随即回头狂喊:兄弟们——接客——尖锐的童声划破夜空,像给死路劈开一条缝。
门内天井,火把点起,百十号乞丐从四面八方涌出,破衣烂衫,却人人一根打狗棍。老帮主铁拐李拄着铁杖,一瘸一拐迎上。我扑通跪倒,把老赵平放脚边,血立刻在青石板上漫开一朵暗色的花。帮主......救......我话未说完,眼前一黑,险些栽倒。铁拐李一把托住我肩膀,沉声道:燕子放心,进了我百花深处,就是进了铁笼!他抬头,目光如刀,布阵!
霎时间,棍影翻飞。丐帮四代弟子以上站四角,绳索高抛,结成一张巨网;其余人排成字阵,打狗棍斜指,封死巷口。我背着老赵退到天井中央,听见门外脚步戛然而止,瘦高个的怒喝传来:叫花子,少管闲事!朝廷拿人!回答他的,是齐刷刷棍头击地声,百根棍,一个节奏,像百面战鼓,震得屋瓦发颤。铁拐李哈哈一笑,声音沙哑却豪气干云:要拿人,先问过老花的打狗棍!
战斗瞬间爆发。密探们先开枪,几响,冲在前面的三名乞丐倒地。可更多的人补上,棍网收紧,像巨兽张嘴,把密探连同枪一起裹进去。棍头专敲手腕,声此起彼伏,短枪落地。瘦高个见势不妙,吹声口哨,剩余密探背靠背结成刀阵,刀光如匹练,砍得绳索碎屑乱飞。铁拐李拄拐跃起,铁杖横扫,一声脆响,两把腰刀断成四截。他落地时,拐杖一点,身子陀螺般旋转,杖尾直击瘦高个胸口。瘦高个吐血倒飞,撞在门框,却狞笑抬手,枪口对准铁拐李!
我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一把抄起地下的打狗棍,扬手飞掷。嗖——棍如标枪,正中瘦高个手腕,毛瑟被打飞,枪响划破夜空,却只是朝天放空。铁拐李回头看我,咧嘴:好小子!还欠我一条命!我喘得说不出话,只抬手抱拳。他却已转身,再入战团。
天井里杀声震天,我却仿佛听不见。我跪在老赵身边,拍他的脸,撕他衣领,想学大夫做人工呼吸,可手指抖得按不准穴。他脸色白得发青,嘴角却带着熟悉的醉笑,像在说:三爷,俺先走一步,别赖账,酒钱下辈子再算。我眼泪混着血,一滴滴砸在他胸口,把灰布染成暗紫。我喃喃:老赵,你挺住,我带你去看新世道......回答我的,只有棍棒与枪声的回响。
忽然,一只温软的小手按住我肩。回头,是芸妞。她竟也赶来了!一身青布短打,头发塞进破毡帽,脸上抹了灰,可那双眼睛,我一眼就认出。她手里提着柳叶刀,刀刃在火光下流动银辉。我愣住:你......怎么......她咬牙:小癞子报信,说你被追,我不来,谁给你收尸?收尸,她声音也颤,却倔强地不肯掉泪。她把刀往地上一插,俯身查看老赵,指尖探脉,随即抬眼,轻轻摇头。我心里最后一根弦,地断了。
芸妞握住我手,掌心全是茧,却暖得像炉。她低声而快:别倒下,外面还在打!你要死了,老赵白死,我也白来!一句话,把我散了的魂硬生生拽回。我深吸一口气,撕下衣摆,把大腿伤口死死扎住,又拾起两根打狗棍,一根当拐,一根当刀,站了起来。芸妞看我站稳,嘴角一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李三!她拾刀,与我并肩,面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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