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大院的夜,深得像一坛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初闻只觉静得柔,再往里探,却藏着能掀翻人的后劲。我蜷在大通铺最外沿,耳朵贴着凉硬的铺板,数着院外的更鼓 —— 亥时一过,雷班头那半斤汾酒该见了底;再等一刻钟,他准会晃到西跨院小厨房,摸半盆卤牛腱子下酒。这是我踩了六天摸出的 “雷氏节奏”,分毫不差。而今晚,我就要踩着这节奏,去嗅一嗅那座藏在乔家深处的 “棺材底”—— 积金阁。
黑灯瞎火里,我先把棉袄内外反穿,灰布朝里吸光,黑布朝外融夜,让自己在暗处瞧着,只剩一团会移动的影子。鞋也脱了,鞋底抹了层灶灰,踩在青砖地上的 “沙沙” 声,全被积雪吸得干干净净,轻得像猫爪踏过棉絮。腰带里插着两样保命的宝贝:一块裹了醉仙散的卤肉,另一卷是我亲手画的 “乌鸦地图”,折成燕子的形状,紧贴着胸口,借体温焐着。
门轴早被我用淘米水泡了三天,润得比大姑娘的辫子还顺滑。我侧过身子,一推一让间,人已悄无声儿地溜到门外。寒风 “呼” 地扑在脸上,像有人兜头泼了碗冰碴子,冻得鼻腔发疼。我屏住呼吸,蹲下身,借着月光四下扫视 —— 东厢护院房黑得像块墨,西厢马厩偶尔传出一声马打响鼻;北炮楼的风灯晃来晃去,守夜人的影子缩成了一粒黄豆。
就是现在。
我贴着墙根游走,影子被月光压成薄薄一层,像片枯叶似的飘到北墙角门。那里是狼狗黑龙的窝,也是我今晚要闯的第一关。离狗窝还有三丈远,我就闻见了那股味儿 —— 腥臊里裹着铁锈气,像屠户案板上搁了整夜的血水,冲得人鼻头发紧。黑龙是纯种德国黑背,肩高快到我腰,一口白牙尖得赛过匕首,平日里连护院都不敢轻易招惹。
我蹲在暗处,把卤肉摊在掌心,肉里嵌的醉仙散剂量,足够麻翻一头小牛。接着,我学护院老周的咳嗽声:咳 — 咳、咳,三长两短,这是乔家护院给狗发的 “平安” 暗号。果然,黑龙耳朵 “唰” 地竖起来,像两把绷紧的短剑,却没叫。
“兄弟,来口宵夜。” 我把肉往前递了递。黑龙凑过来,鼻子在我掌心抽了抽,舌头一卷,卤肉就没了影。我趁机伸手,摸向它脖下的铁链 —— 七尺长,环扣用铆钉死死钉住,根本拔不开。醉仙散的药劲上来得慢,黑龙的脑袋开始晃,像喝多了老白干的醉汉。我拍拍它的脑门,顺势在它耳后挠了三下 —— 这是我偷偷观察出的 “坐下” 手势。黑龙后腿一软,“噗通” 坐在雪地里,尾巴还勉强摇了两下,接着眼皮就耷拉下来,彻底睡熟了。
我绕到黑龙背后,贴着墙根正要抬腿翻矮墙,忽觉裤管一紧 —— 黑龙竟还有余力,一口叼住了我的棉裤!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我整个人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狼狗热烘烘的鼻子离我裆部只差两厘米,白雾似的鼻息喷在布上,转眼就结了层细霜。只要它上下颚一合,我下辈子怕是就得蹲着撒尿。
我慢慢伸出手,从后腰摸出第二块肉 —— 没掺药,纯瘦的。递到它鼻尖前,黑龙嗅了嗅,终于松了口,舌头一卷把肉咽了下去。我趁机把棉裤往前送了送,整个人 “嗖” 地翻上矮墙,落地时正好摔在草垛上,雪沫子溅了满脸。耳边只剩黑龙 “吧唧吧唧” 的咀嚼声,像老人嚼脆骨,又轻又响。我抹了把额头,冷汗早结成了冰碴,贴在皮肤上生疼。
草垛后面是口枯井,井壁塌了半边,我提前在这里藏了盘麻绳。我把绳子一头系在井栏上,另一头垂到井底,顺着绳子往下滑了三丈,脚才踩实了松软的落叶。井底侧壁有个我白天撬开的砖洞,仅容一人匍匐着钻过去,洞那头直通内院的假山。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用舌尖顶着上颚,发出 “嗒嗒” 两声,回声短促又沉闷 —— 没积水,安全。
爬了约莫十丈远,额头突然撞到了铁栏,栏外就是假山的阴面。我掏出燕子钩,轻轻拨开栏上的暗闩,“咔哒” 一声轻响,铁栏像鸟笼门似的弹开了。我侧身挤出去,人已经躲在了假山腹心。从这里到积金阁,只剩最后三十步。
我蹲在假山洞口,悄悄探出头 —— 月色像给院子镀了层铅灰,积金阁孤零零地立在中央,三层楼高,飞檐翘角,上层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就 “叮叮当” 响,在夜里听着格外渗人。阁门是铁梨木做的,外面包着铁皮,钉满了铜铆钉,一排排的,像狰狞的麻子。门的左右各挂着一盏气死风灯,灯影里,两条人影抱着枪来回踱步,步子整齐得像用绳子量过,半分不差。
我深吸一口冷气,从腰带里摸出最后一样东西:一块洋铁皮剪的小镜子,巴掌大小。我把镜子斜插在假山缝里,借着月光反射,往西北角打信号 —— 那里是五小姐的绣楼。镜子闪三下,停两息,再闪一下。这是我和她约好的暗号:“我已就位,速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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