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舌舔着正堂大梁,像一条刚睡醒的红龙,把漆画、匾额、琉璃瓦一件件吞进肚子。我仰面躺在火海与地砖的夹缝里,耳边嗡嗡,像有一百口铜锣同时敲。后背疼得发木,想必被落瓦划开老长一道。可我没工夫检查——樱花剑还在我右手,剑鞘早不知飞哪去,冰凉的剑身贴着我肋骨,像一条吸饱人命的蛇。
“李三——”
头顶有人喊,声音穿过火浪,撕得七零八落。我睁眼,看见白萍站在断梁尽头,黑衣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残旗。她手里那支“鸡腿撸子”还冒着青烟,枪口却对着自己心口。火光照她脸,一半艳笑,一半泪痕。
“砰!”
第二声枪响,她身子一震,像被线拽住的纸鸢,仰面倒下,瞬间被火舌吞没。我心脏猛地一抽,比伤口还疼,可脚跟却像生了根——救她?还是夺剑走?生死只给一秒抉择。
我咬牙,把剑往背上一扛,纵身跃向火幕。火星子溅到睫毛,“滋”一声卷成焦臭。我闭眼,凭记忆扑到断梁下,伸手去捞——却只抓住一块烧焦的旗袍布角,布角尽头,空空荡荡。
“白萍!”我嘶吼,声音被火浪打回喉咙,呛得肺管子生疼。回答我的,只有屋脊“咔嚓”一声巨断,整段横梁带着烈焰砸下来。我翻身滚开,背脊撞碎玻璃罩,身体直坠——
坠到一半,飞虎索自动收紧,原来索头还缠在腰间,另一头钉在屋脊残桩。我整个人被吊在半空,像风干的腊肉,脚下两丈,正是怀仁堂的正厅。厅里原本灯火辉煌,此刻却黑压压一片——灯被火舌烤炸,只剩满地碎琉璃,映着跳跃火光,像无数小镜子,照出我扭曲的影子。
我低头,透过破碎的穹顶,看见山田的尸体被火舌卷住,发出“滋滋”油脂声;看见护院像没头苍蝇乱撞;也看见——那柄樱花剑,竟从我背后滑落,直直插进正厅中央的青石地砖,剑穗粉得刺眼,像一簇不肯熄灭的妖火。
“剑!”我脑门子一热,腰上使劲,晃到索头,双脚蹬柱,借势下滑。落地瞬间,我就地十八滚,扑灭衣角火舌,扑到剑前,一把攥住剑柄——
“别动!”
冰冷枪口抵住我后脑,金属味混着火烟,直往鼻腔里钻。我手指僵住,余光瞥见握枪那只手:白,细,腕口一只翡翠镯子,被火光映成半透明的红。
“慢慢起身,把剑举高。”是个女声,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我照做,剑尖朝上,像献祭。转身,看清来人——
小桃。
她剪着男式短发,此刻却被热浪烤得卷曲,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穿藏青工装,腰束皮带,别着两把盒子炮,右胸一枚“火把”铜徽,被火映得发亮。枪口仍指我,手却微不可察地颤。
“小桃……”我嗓子发干,“是我。”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眸子闪了闪,像被针扎破的水泡,情绪瞬间涌出来,又迅速收回。她咬紧后槽牙:“李三,你答应过,把剑交给我们。”
我苦笑:“我这不是正在取?”
“可你也答应过——不再单干。”她声音低哑,却带着火,“一个人闯火海,你当你是铁打的?”
我心底一暖,想解释,却忽听头顶“哗啦”一声巨响——大梁再断,火雨倾盆。我扑过去,一把揽住她腰,两人滚到石阶下,堪堪避开砸落的巨木。火星子溅到她手背,她“嘶”地抽气,却倔强地甩开我,抬枪再指我胸口。
“剑!”她只有这一个词。
我叹口气,把剑递过去。她却腾不出手接,因为——
“哒哒哒!”
一排机枪子弹扫过,把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正厅侧门,七八个日本宪兵架着歪把子,火舌像镰刀,割得石柱碎屑四溅。小桃抬手还枪,盒子炮“砰砰”两声,一个宪兵应声倒,其余人立刻分散,子弹更密。
“走!”我拽她,往侧廊滚。她挣扎,我吼:“想活就听我的!”
她愣了半秒,终于点头。我拖着她,借火势掩护,一路蹿到侧廊。廊尽头是一扇朱漆小门,门额题“暗香”,原为女眷换妆之处,我白天踩点时记下。我抬脚猛踹,门踹断,里头黑漆漆,一股旧衣霉味。
屋里堆满戏服、幡帐,是曹府小戏班的库房。我反手关门,拖戏箱顶住,才得空喘口气。小桃靠在戏箱上,胸口剧烈起伏,额角一缕发被汗水黏住,像黑漆画在白瓷。她抬眼,目光复杂:“耳房有暗道,直通后海,我知道路。”
我挑眉:“你也知道暗道?”
她抿唇:“白萍告诉我的。”
我心口像被针扎:“她……到底是谁?”
小桃摇头,声音低下去:“我只知道,她救过我们三次。今晚,她传信说山田要提前转移剑,让我们两点来正堂接应。可我赶到,只见火……”她抬眼,目光灼灼,“她对你,不一样。”
我喉咙发苦,想说什么,却听门外脚步杂沓,日本兵搜过来了。我比个噤声手势,拖她往戏台深处走。台后有一口红木大箱,我掀开——满箱女戏服,花红柳绿。我拎起一件大红帔,对她挑眉:“会唱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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