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人头滚到我脚边,灰白假眼在幽暗里闪着鬼火似的光,嘴角竟还挂着一丝温文尔雅的微笑——好像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把戏演到了谢幕。我喉头滚动,几乎要呕出来,却听“咔哒”一声轻响,师父(或者说,那个长得和师父一模一样的活人)把供桌上的油灯捻亮了。灯火跳起,将砖室照得半明半暗,他膝下那具无头尸被拉长的影子正投在拱顶,像一条在夜里蜕皮的蛇。
“三儿,别愣着。”师父拍拍手,声音沙哑却带着笑,“梁鸿志的脑袋我替你割了,忠字局缺的最后一笔,得你亲手点上。”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递给我一支毛笔。我却把沈静往身后护了护,压低嗓子:“你到底是谁?”
“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皮肤在灯火下泛着不自然的青白,“我是该死却没死成的老燕子,也是忠字局真正的守门人。十年前,梁鸿志给我来了一出‘借头立威’,我干脆顺水推舟,把脑袋留给他,把身子藏进暗道。如今,他死了,我该还魂了。”
我浑身发冷。灯火摇曳里,我分明看见他衣领下有一圈细线缝合的痕迹,像把一颗头重新缝在脖子上。——借尸还魂?还是金蝉脱壳?我分不清,只觉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却不再解释,抬脚踢了踢供桌,桌面“咔啦”下沉,露出一个暗槽,槽里并排放着三件东西:
一件,是我那台被炸碎的禄来相机,暗格却被重新嵌好,第四张底片完完整整躺在里头;
一件,是沈静相机里那卷“故宫文物装船”底片,被洗成了一张透明正片,叠在底片之上;
最后一件,却是梁鸿志亲笔的“日支新关系调整纲要最终稿”原件,被卷成一指粗细,像根苍白的骨。
三样东西并排,像三具棺材,等着被钉上最后一根钉。师父抬眼看我:“三张底片合一,再加梁鸿志的血,忠字局的契约才算完整。之后,你把它公诸天下,卖国贼的名字就能钉死在史书上。可——”他话音一转,指尖敲了敲暗槽边缘,“也得用你燕子李三的血封口。从今往后,你就是忠字局的新局主,世代给‘忠’字守门。你愿意吗?”
我喉咙发干。沈静在我臂弯里轻轻颤抖,指尖却悄悄在我掌心写了个字:倒。——倒“忠”为“无忠”,这是她曾在冰河上给我的暗号。我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师父:“若我不愿意呢?”
他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说,耸耸肩,从袖里摸出一枚小小铜铃——铃里嵌着半截断指甲,正是我最早在井底见过的那枚。他轻轻一捏,“咔”铃碎,铃舌弹出,竟是一把极细的钥匙,钥匙柄刻着“忠”字零号。“不愿意,也行。”他把钥匙抛给我,“那就把契约毁了,让忠字局彻底灰飞烟灭。可——”他眯眼,声音像刀口舔血,“梁鸿志死了,外面还有千千万万个‘梁鸿志’等着接旗。没了忠字局,他们照样能立新局。你毁得干净吗?”
我攥紧钥匙,掌心被割破,血顺着齿槽流进“忠”字凹痕,像给这个字上了色。灯火下,师父的影子和供桌的影子连成一体,像一条从地底伸出的巨手,等着把我拖进黑暗。我咬了咬牙,把钥匙插进暗槽锁孔,“咔哒”一声,三件东西同时弹起——底片、正片、原件,被一根细铜轴穿在一起,合成一卷完整的“卖国契约”。铜轴顶端,空着一个血槽,只等我指尖的血滴落,契约便算“封口”。
我却在这时猛地转身,把铜轴对准地面,狠狠一砸!“咔嚓”脆响,铜轴断裂,里头竟滚出一张更细小的胶卷,胶卷背光,显出一行小字:
“忠字无首,契约自废;燕子不倒,山河不灭。”
字迹,是我师父的——却缺了半颗门牙才写得出的歪斜笔迹。我抬头,却见师父(或者说,那颗缝在脖子上的脑袋)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像等了我十年,终于等到这句答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嘶”漏气声——脖颈的缝线忽然崩裂,血像喷泉涌出,他整个人“噗通”跪倒,双手却死死抱住供桌,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血喷在供桌残破的“忠”字旗上,那个被打了“×”的“忠”字,被血一浸,竟缓缓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红云,像被水擦过的墨迹,再也看不出字形。
我抱着沈静,踉跄后退,却听砖室四壁“咔啦咔啦”连响,砖缝间渗出暗红液体——不是血,是火油!师父那颗滚在地上的脑袋,灰白假眼直勾勾望着我,嘴唇蠕动,无声地说了三个字:点——火——。我瞬间明白:他早在这砖室底下埋了雷酸汞,只等我一句“不愿意”,便与我同归于尽,把忠字局的老巢、把“忠”字本身,一起炸成灰!
沈静忽然睁开眼,虚弱却坚定:“走……地道……”我咬牙,抱起她,顺着她手指方向,撞进砖室背后的暗道。暗道极窄,仅容一人侧身,我每前进一步,身后火油便“嗤”地燃起一道火线,像一条追着我跑的赤龙。猫在前头引路,白尾变成一盏小灯。身后“轰”一声闷响,砖室爆炸,热浪卷着火舌,从我脚后舔来,我整个人被掀翻,抱着沈静滚进一处更黑的洞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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