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牛尾巴那道裂缝里,幽幽的暗金光只闪了一下,就像有人隔着门缝冲我眨了个眼。我伸手去抠,指尖却摸到一层冰凉的铜锈,再往里,是空的——像一条极细的管子,直通牛腹。里头隐约飘出一股潮腥,仿佛老佛爷的棺材板被撬开后的味道。我心脏撞肋骨:这畜生肚子,怕不是还藏着第二条命?
可远处哨子声又起,我没时间当好奇宝宝,只能把铜牛尾巴暂时。临走前,我撕下一截衣角,蘸了泥水,把裂缝糊住,又撒点干土伪装——像给伤口贴狗皮膏药。做完这些,我猫腰潜进昆明湖,顺着荷叶梗一路漂到后山,才翻墙上房,逃之夭夭。夜风割脸,我却笑得跟偷到新娘的山匪:铜牛啊铜牛,老子早晚把你扒个精光!
但笑归笑,地图才是头等大事。没内构图,我连牛肚子里有几根管儿都摸不清,更别谈破机关。北平城谁有这类老宫底图?答案只有一个——东交民巷的。
鬼市这名字听着瘆人,其实就是凌晨两点到四点,在使馆区墙根底下摆的地摊。洋鬼子把抢来的古董换成现钞,宫里流落出来的太监倒卖御用品,黑白两道都睁只眼闭只眼。我上一次去,是买一把德国造撬锁钩,结果撞见卖龙遗丸的药贩子,差点被当太监候补抓去试药。如今想想,还得再闯一回。
次日夜里,我换了一身破学生装,把头发揉得跟鸡窝似的,怀里揣着仅剩的两块袁大头——全部家当。十一点敲过,我蹲在东交民巷墙外,听里头洋钟十二响,才有人影三三两两冒头。墙根下,一盏盏煤油灯像鬼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我压低帽檐,混进人流。
鬼市的味道,一言难尽:霉木屑、鸦片烟、廉价香水、汗酸,还有一丝丝血腥味——不知哪个倒霉蛋刚被割了包。我挤过一个卖景泰蓝烟缸的摊位,再穿过一排八国联军军服批发,终于瞅见目标:一个戴圆框墨镜的小老头,面前铺块蓝布,摆着几卷泛黄图纸,纸上压一块残玉玺,烛光照出大明永乐四个字。噱头十足,买主寥寥。
我蹲下去,指尖拨拉图纸。最底下那卷,用细麻绳捆着,封面褪成土灰色,却隐约透出朱笔勾线。老头见我感兴趣,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哑得像砂纸:三十大洋,一口价。我差点把舌头咬掉:三十?把我骨头拆下来称斤卖也不够!我咧嘴赔笑:爷,学生做古建课题,兜里就两块,您行行好。说着把袁大头并排放他掌心。老头翻个白眼,用京腔骂我:两块?买耗子尾巴都不够!我趁他收手前,飞快亮出袖口——里头藏着一段铜牛尾巴碎屑,是我在裂缝边刮的,您瞧,这是真家伙,跟图纸一对,绝配。您先赊我,等我倒手卖出大价,回头补您二十。
老头瞄一眼铜屑,神色微变,显然识货。他压低声音:小子,你要的是堪舆图我点头。他眯眼扫四周,像怕暗桩,随后把蓝布一掀,露出底下更小的一卷——只有巴掌大,外封却写着颐和园内务府密绘,宣统元年字样。我心里一声:正主儿来了!
可老头改口:两块可以,但你得替我送一封信,到前门外广和楼,交给唱《长生殿》的旦角程蝶笙。信送到,图拿走。说着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鼓囊囊,不知装的是银元还是子弹。我脑里飞快权衡:送封信换宫图,这买卖值!于是咬牙答应。老头把图塞我怀里,又补一句:小子,别偷看信,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动作,嘴角却带笑,比哭还瘆人。
我收好图和信,挤出鬼市。凌晨三点,北风像刀子,我却走得满头汗。好奇心挠心口,我几次想拆信,都强忍住:老江湖规矩,拆人信等于砸人饭碗,砸人饭碗等于砸自己脑袋。到了广和楼,后门虚掩,我敲门三长两短,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小姑娘探出头,接过信,递给我一块热乎乎的桂花糕,压风。她声音软糯,却盯得我后背发毛。我转身要走,她忽然补一句:程老板让我带话——铜牛眨眼,尾巴藏钩,钩子连心,心若不正,反被钩吞。说完关门,一声,像给棺材钉了钉。
我愣在原地,嘴里桂花糕瞬间没味。钩子?连心?那老头和程蝶笙啥关系?他们怎么知道铜牛有裂缝?我低头瞅怀里那卷图,仿佛抱着条冰凉的蛇。可此刻天已蒙蒙亮,街上开始有卖豆汁的挑担,我不敢多留,一路小跑回出租屋——南锣鼓巷一间漏风的阁楼,月租一块二,墙角的耗子都比我有安全感。
点煤油灯,展开图卷,我眼珠子差点掉进去。泛黄的宣纸,朱墨双色:朱线画水道暗渠,墨线标岗哨更道。铜牛的位置,被圈了三个红圈,旁边小楷批注——镇水神兽,尾窍通涵洞,腹藏火漆机,克虏伯造,引线连太岁;若取尾,先断气线,再封孢囊,以酒灌之,松脂封口,可保无恙。一行行蝇头小字,像替我量身定做。更绝的是,图角竟贴着一张寸许照片,泛黄发糊,却清晰拍到铜牛肚子下的铁箍、银线、玻璃泡——正是我昨夜摸到的机关!照片背面,潦草英文:Tested 1919,P. James。我脑海里地冒出个名字:詹姆斯?昨晚舞会的洋记者?敢情这机关,洋人早就拍过、测过,甚至——等着看中国人当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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