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俗称扫房日。我却在乱葬岗扫狗肚子——说出来都能写进飞贼耻辱榜。
亥时未到,先过酉时,天色像打翻的墨汁,黑得发稠。我背着麻袋、揣着短刀,猫在段府后墙外的枯槐上,盯紧那辆拉尸车。府里习惯天黑扔废物,黑龙虽是大帅爱犬,死了也配不上一副棺材,只能裹破草席,和白天打死的两个逃兵一起,扔去三里坡的乱葬坑。
车把式晃着马灯,哼着《小寡妇上坟》,一路催驴。我趁他拐弯尿尿,从树梢倒钩落下,蛇一样滑进车厢。血腥味混着酒味冲鼻,我掀开草席,黑龙的眼睛已成两个黑洞,却还像盯着我。
兄弟,得罪。我左手按住狗头,右手刀尖挑开脖颈皮——一声脆响,刀尖碰到金属。
我心脏急跳,顺着筋肉划下去,一块带血的铜腹牌翻出来,指腹大小,边缘被利器刮得发亮,背面果然刻着一排数字:七三七九一。我掰下铜牌,用草叶擦了,塞进怀里,再把狗头原样包好,跳车遁入黑夜。
回到花窖已打二更。我舀一瓢井水,把腹牌洗净,灯下细看,正面是二字,背面除了数字,还有极细的洋文HSBC。
汇丰银行?我脑子里地一声——七姨太说真虎符在保险柜,难道指的就是汇丰地下金库?可一个旧式军阀,为何把调兵虎符存进外国银行?
我越想越觉得段祺瑞这只老狐狸,背后还牵着更大的尾巴。
寅时,地龙火弱,花窖里只闻水滴声。我摸出那张油纸钥匙模,又把铜牌压在灶口,用火烤软,拿锤子轻轻敲成凹凸相符的副模。火星溅到手上,烫起血泡,我却咧嘴笑——再有一晚,我就能打开地窖暗锁,拿到倒段名单,然后顺藤摸瓜去天津。
可事情总在你最得意时拐弯。
天刚蒙亮,霍彪带着两个马弁闯进花窖,一脚踢翻我的炭盆。
李三,大帅要你即刻去前院。
我心里一下,难道狗腹牌的事走漏?
面上装傻:老总,牡丹才开,得有人看火......
看个屁!马弁拿枪托顶我后腰,
前院东厢,段祺瑞一身便装,正用放大镜看一张旧照片。见我进来,他抬抬眼皮:听说你会使枪?
我忙躬身:小的就会拿铲子。
别装了。他把照片一转,对准我——照片上,一个少年戴圆框眼镜,站在北平武备学堂门口,眉眼与我七分像。
我心里地一声:那是十二年前的我!当年我爹想让我学洋务,送我去武备学堂,谁料才半年,家里遭土匪,父母被杀,我流落江湖,改拜燕子门学轻功。这老照片,段祺瑞从哪儿挖出来?
李、云、鹤——段祺瑞缓缓念出照片背后的小字,你爹是天津卫的镖头,死于庚子年拳乱,对吗?
我额头冷汗直冒,只能硬撑:
老总认错人了,小的庄稼汉,不识字。
不识字?他冷笑,抬手一扔,一把驳壳枪落在我脚下,上膛,打对面花瓶。
对面八仙供着只霁蓝釉梅瓶,价值连城。我若暴露枪法,就坐实武备学堂背景;若不打,立刻没命。两害相权,我咬牙拿起枪,装作笨拙地拉套筒,一枪,花瓶碎成满天蓝雨——子弹故意偏高两寸,打穿后窗。碎玻璃飞溅,窗外一声惨叫!
众人一愣,随即破门而入的,竟是浑身是血的春杏!她腹部中弹,手里还攥着一把小钥匙——我昨夜刚打磨的那把副钥。
原来,段祺瑞早怀疑我,故意设局试枪;春杏却被霍彪收买,趁我离窖,去搜木炭堆,找到副钥想邀功。结果我这一枪,玻璃碎片外加跳弹,要了她半条命。
我脑袋响:又一条人命因我而伤。春杏被拖下去时,眼睛死死盯着我,像在说:救我......我却只能攥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
段祺瑞拿丝巾擦手,语气淡得像在聊天气:花瓶值三千大洋,算你账上。三日之内,拿你的花,或者拿你的命抵。他转身回座,又补一句:黑龙死了,狗腹牌不见,你若有消息,报上来,赏你十倍花瓶钱。
我喉咙发干,只能磕头:小的明白。
回到花窖,已近午时。我插紧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春杏的血还在我脑海开成一朵猩红牡丹。我掏出腹牌,狠狠攥紧——现在不仅为了前线几万兵,也为了春杏、为了黑龙、为了被老段活埋进地下的无名百姓,我得把这场盗局玩到底。
未时,七姨太的丫鬟突然敲窗,递进一只食盒:姨太赏你的年夜饭——桂花酿圆子。
我揭开盒盖,热气扑面,圆子底下压着一张新纸条:亥时三刻,假山流杯亭,带狗牌,换真钥匙。——梅,梅,是七姨太的小名。
我苦笑:这女人,把约会当谍报。
亥时三刻,月色被云啃得只剩一弯狗牙。我披蓑衣、戴斗笠,摸黑到流杯亭。水面结着薄冰,像一面碎镜。亭心石桌上,摆着一只鎏金首饰盒——正是我昨夜偷拓的那只。盒盖敞开,里面却空无一物,只垫着一条黑绸。我皱眉,忽听机括响!脚下石板翻沉,我整个人掉进冰水里,头顶铁栅瞬间合拢——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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