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雪原上的日头白得发惨,像一盏被风摇晃的纸灯笼。我背着阿九,深一脚浅一脚踩上黄河破堤。堤身早被冰凌啃得七零八落,土缝里嵌着碎冰,踩下去一声,像踩碎谁的喉骨。背后,河面浮着薄雾,雾下是尚未封冻的急流,灰黑的水色里偶尔翻起一块浮冰,像死鱼露出白腹。
我把阿九往上掂了掂,她的额头抵在我后颈,烧得发烫,呼吸却轻得像没气的风箱。堤尽头,一条被雪掩埋的官道蜿蜒向西,道旁竖着半截界桩,济南府三字被冰碴糊住,只剩字裂在风里,像是对我冷笑。
走下堤坡,苇荡扑面而来。枯苇高过人头,风一刮,苇杆互击,发出空洞的声,好似无数哑掉的笛管。我侧身钻进去,雪粒子被苇叶切碎,打在脸上只剩冰尘。这里曾是白莲教残部藏兵的地方,地下挖有断续沟,沟口被苇根遮得严严实实,是我早年踩点留下的后路。
我拨开苇根,露出只容一人的土槽,槽壁结着薄冰,像给地洞镶了层玻璃。我把阿九先放下去,她脊背一沾冰,猛地抽搐,却咬唇没吭声。我跟着滑下,反手拉苇根复位,世界瞬间安静,只剩我们两人的心跳在黑洞里撞。
沟道狭窄,必须匍匐前行。我掏打燃一支兔脂烛,火苗跳起,照出壁上斑驳的铁锈——那是当年教众埋下的渗出的痕迹。烛火一烤,冰壁融化,水珠滚落,像给地道下了一场小雨。
爬了十余丈,洞腹忽地开阔,出现一处字形暗室,顶板用残木撑着,木上压苇席,席上浮雪,隔音又隔热。我把阿九平放,借烛光检查伤口:左肩弹孔已肿成紫黑色,背肋那刀被火烤后翻卷,像一张干裂的嘴。我掏冲洗,盐粒遇血冒白泡,她十指抠进地面,指缝塞满泥土,愣是没喊疼。
兔脂烛火苗小,却胜在无烟。我把它嵌进壁龛,烛影晃动,在洞顶投下一片晃动的黑影,像有无数燕子盘旋。我忽听一声,抬头——顶板木缝渗出一线水,水色泛黄,带着铁锈味。我心里一下:这木撑子被水泡透,随时可能折断。
我解下飞虎爪,反手扣住木梁,身体悬空,用脚尖去探那根最湿的撑子。吱——木头发出垂死呻吟,我忙缩脚,落地时却踩到一块活砖。砖一沉,机括响,壁角竟弹出一座,匣面铸字虎头,虎口衔环,环上缠锈。
我心头一跳:冯国璋的暗桩竟伸到白莲教旧地!用虎头钥匙?我没有。但阿九有。她烧得迷迷糊糊,却仍摸到腰间,拔下一根——原来那竟是虎头钥,簪齿正合虎口。我掰她手指,簪入环,一声,铁匣吐舌,送出一物:巴掌大,盒面凹刻二字。
我撬开铅盒,里头并非金银,而是一卷,绢上绘满红黑线:黑为暗库,红为水道,终点直指渤海湾——一座无名沙岛,岛侧标,旁注小字:潮退三刻,舰可入仓。
绢末另附一句话:冯家若绝,外姓可嗣;舰炮一响,天下可易。落款却是冯国璋的私印,印泥被潮气浸得发黑,像干掉的血。我指尖发凉:这不仅是军火图,更是起兵舰道。老冯连后手都备齐——岛上藏着一艘改装巡洋舰?
阿九微睁眼,眸里映烛火,像两粒将熄的炭:原来...干爹把藏这儿...她苦笑,他早算到...我会带你逃进苇荡...我后背发毛:自己又被死人多算一步,却不得不服——这局,精妙得像钟表的齿轮。
绢图未收,顶板忽裂响,湿木断成两截,雪块夹杂着铁砂地砸下。我护住阿九,肩背被铁砂扫中,像被无数蜂刺蜇,火辣辣地疼。烛火被雪压灭,地道一片漆黑。
我摸黑把绢图塞回铅盒,盒入怀,背起阿九就爬。断木斜插,像狼牙交错,我缩骨,从缝隙里硬挤,肩皮被刮掉一块,血顺胳膊流,滴在她手背,烫得她一颤。她低声:放我...你自己走...我骂:闭嘴,燕子从不丢巢!
好容易爬回沟口,外头已傍晚,雪光映得苇荡一片银。我刚探出头,一声,子弹擦着苇叶飞过,打断几根枯杆。我急缩身,千里望偷窥——只见苇荡外,三骑并立,都穿奉军灰大衣,领章绣字,是奉军骑兵排。为首那人举,灯罩贴红纸,红光在雪地里格外扎眼,像引路的鬼灯笼。
他们怎会寻到此处?我转念明白:雪原无遮,我爬犁留下的滑痕直通苇荡,被追兵顺着印子摸来。红灯一晃,三骑分散,呈扇形进荡,马腿深一脚浅一脚,像三把灰刀,把白绸豁开。
我反手摸驳壳枪,只剩六弹,硬拼必死。抬眼望,枯苇梢头结着厚雪,压弯了腰。我忽生计:借雪埋耳!
我摸出火雷管,三指长,内填速燃药,专炸硬物。把雷管塞进断木根,引线接飞虎爪绳,绳横拉沟口,离地一尺,雪被抖落,绳隐在枯杆间,像一条透明蛇。
安排妥当,我背阿九退到室残段,用断木搭字掩体,只露枪眼。奉军骑兵渐近,马鼻喷气,在白雾里格外明显。为首那骑刚踩横绳,一声脆响,雷管炸,雪块夹着断木地砸下,像雪崩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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