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鼻尖先闯进来一股子洋胰子味,甜得发腻,像把一整盒玫瑰膏子塞进鼻孔。随后才是疼——左臂里头像有人拿锉刀来回拉,骨头缝都冒火星。我下意识去摸金印,背后一空,心口顿时凉透:包袱没了!
找这个?声音从旁边飘来,低低的,带着少女特有的脆。我猛地侧头,只见王玉莹坐在煤油灯下,小圆桌上端端正正摆着那方鎏金大印,议政丞相四个字被灯火一映,晃得我眼晕。她穿一件藕荷色短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细白手腕,正拿镊子夹棉球,旁边瓷盘里盛满血纱。我张了张嘴,嗓子发干:你...给我卸了包袱?
放心,没旁人碰。她把棉球按我伤口,疼得我一声,你昏了一路,血把座位都泡透了,再不卸下来,车夫得报官。我苦笑,抬眼打量四周——一间窄小的西式客房,壁纸剥落,地板踩上去响,窗棂外是漆黑的屋顶,偶有车铃声划过,说明还在城里。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惧,淡淡道:法租界,福煦路,安全。至少影子不敢明目张胆闯。
我松了半口气,另半口还悬着:王姑娘,你救我,是想亲手弑父,还是——话没说完,她猛地把镊子往桌上一拍,一声脆响,眼里冒火:再提那字,我翻脸!我愣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冲。半晌,她别过脸,声音低下去:他不是我父亲,是仇人。灯光打在她侧脸,睫毛在颧骨投下一弯阴影,像停了一只受伤的蝶。我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不再追问。
她重新给我上药,动作轻得像猫。药粉撒进伤口,凉得我直打颤,却听她说:影子没死,火只拖了他半炷香。我派人盯着,他正挨家医馆搜外伤患者,巡捕房也得了宪兵队命令,凡左臂刀割枪伤,一律扣下。我苦笑:那我岂不是自投罗网?她抬眼,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所以要玩一招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我挑眉,等她下文。她忽然起身,从衣柜拖出一套物件:白大褂、听诊器、一小瓶碘酒,甚至——一张写着Dr.Li的铜质铭牌。
明天起,你是我从天津请来的外科大夫,李振声。她嘴角一弯,第一次露出笑,而我,是你的护士长。我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姑娘,我拆骨接骨还凑合,真让我拿手术刀,我切菜都手抖。她冷哼:放心,没人真让你开膛。只是借你这双飞贼的手,做一场更大的局。说着,她伸手指向金印,五斤九两,真铜实金,可王揖唐手里那方,也是真的——日本造币厂连夜另刻,明早要进日本使馆。城里将有两方议政印,一真一假,同时出现,你猜会怎样?
我眼睛一亮:狗咬狗,两派汉奸互撕?她点头,又摇头:不只互撕,还会拼命找源头——影子会怀疑到你我,可若我们先把水搅浑,让鬼子以为印是他调包私藏,结果如何?我倒吸一口凉气:借刀杀影!心里却升起另一个念头:这小姑娘,比小辣椒还辣。她似乎看穿我,淡淡道:怕了?现在下车还来得及。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咧嘴笑:怕?我燕子李三字典里没这个字。只是——我指指金印,这玩意儿得随身,一刻不离。她抬手把印抛给我,我慌忙接住,沉得手腕一坠,却听她轻声道:它归你,但命归我。合作愉快,李大夫。
窗外忽有钟声,当——当——两响,已是夜里两点。她关灯,只剩月光铺在地板,像落了一层霜。我抱印靠在床档,听自己心跳,咚咚,咚咚,每一下都跟着钟摆晃:目标、机会、阻碍、努力......意外、反转、反击......结局?还远着呢。我低头看金印,印钮雕着盘龙,龙鳞在月色里像活过来,正对我张牙舞爪。我自嘲地笑:五斤九两,压的是手腕,也是命。
第二天一早,我被她拽起来,白大褂往身上一套,还真像那么回事。她给我架了副金丝边平光镜,又拿发蜡把我乱发抹到脑后,镜子里顿时冒出一个斯文败类。我冲自己龇牙:李大夫,久违了。她抿嘴笑,却忽然伸手帮我整了整领子,指尖擦过喉结,我呼吸一滞。她恍若未觉,递来一张折得四方的纸:手术排班表,今天你的——在同仁医院三楼特护病房,姓王,名揖唐。我差点被口水呛死:啥?给他治伤?我?她挑眉:不是真治,只是让你近身,把针药换成这个。她掏出一只小玻璃瓶,里头药液微黄,日本军医给的强心剂,实际会让他亢奋失智,当众胡言。影子必出面阻止,届时——她做了个手势。我苦笑:你们读书人,心真黑。
八点钟,法租界街道热闹起来,黄包车铃声此起彼伏。我夹着公文包,跟在她身后,一路低头哈腰,活像真跟班。她则换上护士白裙,帽檐下碎发整齐,步子轻快,鞋跟敲地,像小鼓。快到同仁医院门口时,我忽然想起什么,低声问:影子若认出我,咋办?她不答,只把一块浸了酒精的纱布塞我手里,抬下巴示意:擦伤口。我悟了——酒精盖血味,影子再灵,也怕烈酒杀菌。我咬牙往纱布倒半瓶,按在左臂,疼得眼前发黑,却真再闻不到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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