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浮沉在无边的黑水里,看不见光,听不见风,只觉冰冷像铁链,一圈圈缠住脖子。忽然,有东西啄我的肩——一下、两下,疼得钻心。我猛地睁眼,灰鸽!它颈上血迹未干,却扑棱着翅膀,用喙扯我的衣领,像要把我从深渊里拖出。
四周仍暗,却不再是无底的黑牢——是一间废弃磨房,天窗漏下星辉,地面堆积发霉的面粉,白得像雪。我躺在一块破门板上,左臂被夹板固定,灰鸽立在胸口,脚边,半碗清水,几片干麦饼。我挣扎坐起,胸口堤防图仍硬在,却多了一只小小油纸包——拆开,是一束灰鸽羽,羽根染血,扎成燕形,上面一行细字:
老葛没死,乌鸦是假的。——桂
字迹是小桂花的,却歪歪扭扭,像写时手在抖。我心脏猛地收紧——原来,芦苇边那滴血钥匙、那声乌鸦啼,都是局!我中计了!
我摸向掌心——血钥匙,果然没了。那钥匙通往倭人宪兵队保险柜,柜里,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最后一份证据:倭人决堤命令原件。图可散,令难仿;失钥匙,等于失命脉。我咬牙,灰鸽却低头,用喙轻啄自己翅下——那里,竟缠着一圈极细的铜丝,解下展开,是钥匙的齿痕拓印!小桂花的声音,像风里飘来:
钥匙可失,印痕在,便可再铸。燕子,飞吧。
我抬眼,磨房外,天色青白,星子一颗颗熄,像有人在头顶拉帘。黎明将至,而黎明前,最黑。
我撕下衣角,蘸水抹去脸上血污,把灰鸽羽燕形别在发侧,像戴一枚小小丧花。老葛没死,我便欠他一条命;钥匙被夺,我便再夺回来。我推开门,晨风卷着麦香扑面而来——远处,麦浪金黄,像无数柄弯刀,刀口朝里,等人撞。
村口,一辆驴车缓缓而来,车上堆满草席,草席下,隐约伸出一只人手——指节粗大,虎口有茧,是惯使篙的老茧。我眯眼,灰鸽低飞,绕车三圈,落在那只手背上——老葛!车辕上,坐着个戴草帽的瘦小汉子,冲我咧嘴,露出缺门牙的笑——春和班的鼓手老六。
我迎上去,老六压低嗓子:宪兵队押送进城,十点,火车站,换囚车去北平。要犯,是柳云鹤。我心头一紧——柳云鹤果然被捕!老六继续:他上车前,托我带句话——钥匙在杜竹轩腰上,保险柜在佐藤办公室,令在柜里,柜外有炸。
我拳头攥紧,指甲陷进掌心。杜竹轩夺钥匙,却要把柳云鹤送北平,是想独吞功劳;佐藤办公室,是宪兵队本部,铁桶一只。可钥匙在,印痕在,人在,命在——我便要去撬开那铁桶!
巳时,火车站人山人海。倭兵三步一岗,机枪架在屋顶,枪口对人群,像一排冷笑的牙。我穿着老葛的破棉袄,脸抹黄土,弯腰混在送柴队伍里。站台尽头,一列铁甲囚车停着,车窗焊铁条,门口架重机枪。十点半,囚车旁出现一队宪兵,押着柳云鹤——他青衣破碎,血染胸襟,却昂首,像登台唱戏的角儿,锣鼓点就在心里。
我目光扫过队伍,果然,杜竹轩也在,西装笔挺,腰际皮带鼓起一块——钥匙!他正与一名倭人少佐低语,笑得谦恭。我心底冷笑:狗,终究要舔刀口。囚车门口,佐藤居然也出现了——他没死!胸口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刀一般的目光,扫过人群,像在找谁。
我低头,把帽檐压到眉下。灰鸽藏在我怀里,心跳透过羽毛,一下一下,像给我打拍子。鼓点,在心里越来越急——
囚车门开,柳云鹤被押上车。就在他抬脚瞬间,忽然回头,冲人群高唱:想当年,破曹瞒,用火攻,借东风——嗓音裂帛,却盖过站台嘈杂。我知道,这是暗号——火」!
我抬手,把早就备好的火折子,往身后柴车一点,干草遇火,烈焰腾空,黑烟滚滚,站台顿时大乱。人群四散,倭兵吼叫,机枪朝天扫射。我趁乱滚到杜竹轩脚边,右手飞爪射出,勾住他腰际皮带,猛地一扯——皮带断裂,钥匙串飞上半空。我跃起,一把捞住,落地滚倒,钻进人堆。
杜竹轩惊觉,反手一枪,子弹打我肩头,血花溅起,我却顾不得,连滚带爬,冲向站台另一端——那里,老六早备好另一辆送煤板车,车头朝着宪兵队本部!煤堆下,是空的,藏人。
我钻入煤堆,灰鸽也飞进来。老六挥鞭,板车冲出站台,煤末飞扬,像一场黑雪,遮住追踪目光。
宪兵队本部,位于城中心倭式大院,围墙电网,内部重兵。我绕到后院,翻墙而入——电网早被老六剪断,只留一缕青烟。院内,樱花开得正盛,却掩不住血腥气。我凭记忆,摸向佐藤办公室——二楼,走廊尽头,门口两名哨兵。
我掏出钥匙串,借月光辨齿痕,找到与铜丝印痕吻合的那把——第三把,齿深,背有缺口。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含在嘴里,沿墙根蛇行。哨兵背对我在抽烟,我矮身掠过,贴到门边,钥匙无声插入锁孔,轻轻一转——,门开一线,里面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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