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过一次,就在昨晚。准确说,是“被死”——四把盒子炮指着我,枪机都掰到一半,我却还能站在这儿吹晚风,全靠怀里那张黄表纸。
纸上用朱砂写着:“李三,阳寿廿八,余三百六十五天零四个时辰。”落款是“阴司·速报司”。
我原本不信邪,可那红字像烙铁,一靠近胸口就烫得我直抽抽。更邪门的是,数字还会自己往下掉——刚才还是三百六十四,抽根烟的功夫又少一个时辰。
我燕子李三,京城第一飞贼,轻功提起来能踩雪无痕,可如今却被一张破纸催命。
“去他娘的!”我把烟屁股弹进护城河,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像极了我剩下的命。
护城河对岸,北海白塔孤零零杵在月亮底下,塔尖顶着一颗贼星,亮得发毛。我盯着它,眼睛发酸。京城老人说,白塔上头有面“小镜”,铜框子雕着飞燕,镜面却黑得像井口。谁要是把它请回家,就能把寿数转给别人——俗称“借寿”。
以前我当笑话听,现在我却不得不信。因为我那条命,已经不够折腾了。
去年腊月,我在天津卫走私军火,被日本人堵在仓库,一排机枪扫过来,我替兄弟挡了七颗子弹。
当时没觉得疼,还笑呢:“阎王爷想收我?得先问问老子同不同意!”结果回去当晚,胸口就多了这张黄表纸。数字从“五十”一路跳到“二十八”,根本不讲道理。
我找过老道,老道摇头;找过洋大夫,大夫说肺叶烂成筛子,能喘气就算奇迹。
最后,琉璃厂一个算命的瞎婆子告诉我:“想活,就去偷白塔小镜。偷到了,别人的命就是你的。”
我吐了一口唾沫,带血丝。肺里像塞了把刀,一呼吸就割得生疼。可越疼,我越兴奋——这说明我还活着。活着,就能偷。我摸了摸背后,家什齐全:飞虎爪、牛筋索、**香、还有一把巴掌大的掌心雷——去年从张少帅卫兵那儿顺来的,一直没舍得扔。
今晚,我要用它们,把命从老天爷手里偷回来。
“李三,你疯了吧?”树下传来压低嗓门的骂声。
我低头,看见小德张那张没毛的冬瓜脸。前清没了,太监却还在,而且越活越滋润。小德张如今在伪治安府档案室当值,专管皇家旧档,手底下管着七把钥匙,其中一把,就是白塔塔顶的铁栅。他今晚穿夜行衣,戴狗皮帽,看起来比我还专业。
“你才疯了。”我龇牙一笑,“欠我的命,该还了。”
小德张脸色一苦,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桑皮纸,墨迹未干,带着骚味——这老东西又吓尿了。纸上画着白塔剖面,七层旋梯,每一层都标着红点。“丑时三刻,换岗一百二十息,外栅、内锁、警报,全停。”他用指甲在塔顶画了个圈:“小镜就在供桌上,黄缎包袱压着,别碰包袱,只拿镜,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接过图纸,顺手在他光头上拍一巴掌:“谢了,公公。”
小德张缩了缩脖子,忽然抓住我袖子,声音发颤:“李三,那镜子邪性,从前清到现在,偷它的人没一个落全尸。你要是没把握……”
“没把握?”我咧嘴,指了指自己胸口,“看见没?数字又掉了,现在只剩三百五十八。再耽搁,我连全尸都留不下。”
小德张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日本新药,吗啡加可卡因,疼的受不了就嗑一粒,别多吃,吃多就飘了。”
我接过,顺手揣进兜里。
“回去吧,明早报纸头版,你会看见‘白塔飞贼’四个大字。”
我转身,准备下树,小德张忽然在背后幽幽地说:
“李三,要是你真拿到镜子,别照自己。”
“那照谁?”
“找你最恨的人。”
我最恨的人我愣了一下,脑海里闪过一张脸——山本久治,天津卫日本宪兵队队长,七颗子弹就是他赏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把他按在镜子上,让他替我死。可眼下,我最恨的,是老天爷。
我沿着河岸潜行,像一条影子。北海围墙新拉了电网,日本人送的,嗡嗡冒蓝光,离着三丈都能闻到臭氧味。
我绕到东南角,这里是视觉死角,守卫最少。刚蹲下,就听见“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草丛里蹿出来,尾巴炸毛,冲我龇牙。
我学它叫:“喵——”黑猫愣住,歪头看我,忽然转身跑了。
我笑了笑,动物比人识趣。可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草丛里伸出一只小手,抓住我脚踝。我差点一脚踹过去,却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带我进去,我帮你断电。”
我低头,看见一个半大丫头,十五六岁,短发,脸上抹着锅灰,只露两颗虎牙。她背后背着个血布包,鼓鼓囊囊,像只死猫。
“谁家的孩子?滚回家睡觉!”
“我认识你,燕子李三。”她咧嘴一笑,“你带我进塔,我帮你拿镜子,反正那镜子你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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