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天津卫的雪下得疯魔,鹅毛片裹着寒风,织成密不透风的白帐,把天地间的声响都捂得发闷。
码头上的汽笛偏要挣破这死寂,像头濒死的老牛,一声接一声,粗粝地撕咬着浓稠的黑夜,碎成满地残响。我缩在仓库檐下,棉袍裹得像粽子,仍挡不住刺骨的寒。远处海面,德国货轮 “威廉皇太子” 好像具倒扣的巨棺,黑沉沉地压在浪尖上,烟囱里窜出的火星,在雪雾中一闪而逝,仿佛棺木缝隙漏出的阴火。谁都知道,这口 “棺材” 里锁着 99 件中华至宝,清单上的名字个个灼眼 —— 鎏金编钟、九龙宝剑、敦煌经卷…… 明天一早,它们就要随船启航,经汉堡转运柏林,成为献国 “元首五十寿辰” 的祭品。
我低头啐了一口,血沫子落在积雪上,瞬间冻成颗暗红的碎钻。右腿的枪伤早已化脓,腥甜味混着雪水的寒气,透过厚重的棉裤往外渗,可我顾不上揉 —— 怀里的铁皮匣越来越沉,像揣着颗引线燃到尽头的炮弹。匣子里三样东西:一颗夜明珠、一副青铜模具、一把黄铜钥匙,缺一样,99 口木箱的暗锁就打不开;多一样,我恐怕也活不到天亮。
赵申靠在我左侧的墙根,脸颊瘦得棱角分明,几乎能削铅笔。他左肩的电灼伤结着黑痂,被寒风吹得硬邦邦的,像块干透的牛皮,一动就扯着皮肉疼。他抬手看了眼夜光表,指针正指向十一点四十七,离货轮拔锚还有七小时十三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沙哑:“瘸子已经混进码头工会,十二点整,拉闸断电。我们趁黑上船,只许成功 ——”
“不许成仁。” 我咧嘴接过话头,笑容里满是牙根发酸的苦。兜里的掌心雷只剩最后一发子弹,是给敌人留的,也是给自己留的后路。
十二点整,“呜 ——” 一声悠长的汽笛划破夜空,码头的高杆灯 “刷” 地全灭,世界瞬间掉进墨缸,伸手不见五指。我压低毡帽檐,拖着瘸腿,混在涌来的搬运工队伍里,跟着喊着 “嘿哟嘿哟” 的号子,往船上扛木箱。箱子沉得像灌了铅,是洋人抢走的鎏金编钟,肩膀一挨上,伤口的剧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窜,血立刻涌到嗓子眼。可我咬着牙没吐,这扛的哪里是木箱,分明是二十年的血海深仇,是无数同胞的呜咽。
赵申扮成德籍监工,裹着狗皮大衣,架着金丝眼镜,手里攥着电筒,一路用半生不熟的德语 “Alles klar”(一切顺利)糊弄着岗哨。擦肩而过时,他飞快地往我兜里塞了张纸条 —— 货轮的简易平面图。上面标注得明明白白:99 将国宝封锁在三个保险舱,A 藏在底层货柜,B 藏在中段冷藏区,C 藏在舰桥的金库。只有将夜明珠、模具、钥匙同时插入三口母锁,才能打开所有暗格,稍有差池,自毁炸药就会启爆,整船宝物都得喂了渤海的鱼虾。
我舔了舔冻得发裂的嘴唇,把纸条揉成一团嚼碎,咽进肚里 —— 从此,路线只刻在我脑子里,再无退路。
A 舱底层潮湿阴冷,弥漫着铁锈和海水的腥气,像钻进了一座密不透风的铁棺材。我抱着夜明珠,摸黑找到嵌在货柜底部的母锁,锁面上刻着 “德皇赠” 的鹰徽,透着几分傲慢的狰狞。我将夜明珠轻轻塞进底座的凹槽,幽绿的荧光 “刷” 地亮起,瞬间照亮四壁,货柜里响起 “咔哒咔哒” 的齿轮转动声,像死人在黑暗中磨牙。按照爹生前留下的口诀,我转动转盘:左三圈,右两圈,再左拧半圈,“叮” 一声脆响,A 舱的铁门缓缓升起。鎏金编钟泛着暗黄的光,九龙宝剑的剑鞘镶满宝石,敦煌经卷的绢纸在幽光中微微颤动…… 一件件国宝在光影里闪烁,像是在无声地哭,又像是在绝望地笑。我眼眶发热,却不敢有片刻停留 —— 还有 B、C 两舱,缺了任何一个,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B 舱的冷藏区冷得像冰窖,零下二十度的低温里,呼出的气瞬间凝成冰碴子,落在衣襟上 “簌簌” 作响。赵申已经在中段等我,他的左臂被子弹擦去一块肉,鲜血染红了半件白衬衣,却连块布条都没裹,任由伤口在寒风中暴露着。他怀里紧紧抱着青铜模具,脸冻得青紫,嘴唇哆嗦着,却还是咬牙挤出个笑:“A 舱得手了?”
我点头,接过模具插进母锁,钥匙孔瞬间亮起红光,像只独眼龙在黑暗中眨眼。我掏出爹留下的 “李” 字钥匙,指尖因为寒冷有些发僵,却还是稳稳地将钥匙插入,轻轻一转 ——“咔 ——” 整座冷藏舱的灯突然全亮,冷气 “嘶嘶” 地往外喷,像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成排的货架上,99 件宝物只露出三分之一,却足够闪瞎人眼。赵申突然 “噗通” 跪地,对着货柜 “砰砰砰” 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冰冷的铁皮上,声音哽咽:“李大哥,当年你为了护这些宝贝,死在津海关的枪口下,我欠你的…… 今天总算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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